军临天下

军临天下第12部分阅读

当战马冲进山林的那一刻,顾不上欢呼庆幸,袁士平立刻勒缰下马,提起长弓就向山上爬去,张抗等人紧随其后。

直到爬了十余米高,袁士平才喊张抗等人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山下,依旧有一些溃兵还没有逃进山林。

“暂时不退,利用高处射击褐勒骑兵,帮助其余的同袍逃生。”,袁士平望着张抗等人,低沉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与悲凉:“能救一个是一个”

“好”,张抗与那军官齐声回应。六人中有四把长弓,开始不断地向下射击褐勒骑兵。

逐渐有其他逃到山上的溃兵,一见袁士平等人没有后退,已经踏出鬼门关的他们也停下脚步,有弓箭者跟着向山下射击,牵制那些褐勒骑兵。

直到最后一个溃兵被砍倒在山林外,袁士平等人也仅仅只是射伤了一个褐勒骑兵。但在他们的牵制下,又有十来个溃兵钻入了山林。

那九骑褐勒骑兵掉转马头,向后退了几步聚集在了一起,勒住战马仰望着山坡上残余的安北溃兵。

袁士平等人也不再放箭,立在山坡上与那九骑褐勒骑兵隔空而望。

时间仿若凝结在这一刻,对望着的双方都冷然不动。只有微微的山风缓缓地拂动着草尖,只有那几匹空余的战马低低地喷着嘴里的热气。

但这片平静的空间却似乎凝聚着让人恐惧的气息,就好似阴云汇聚的海面,随时都会掀起阵阵滔天巨浪。

没有下令弃马追击,那十夫长深深地看了袁士平一眼,然后拨转马头疾驰而去,与另一队褐勒骑兵汇合。

山坡上顿时暴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幸存的安北溃兵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弓纵声嚎叫。

从被围困之日的担忧,开始守城之时的惶恐,援军迟迟不到时的绝望,到今天一路溃败时的恐惧,让这些士兵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被死亡的阴云笼罩着。

但这一刻,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充满黑暗与压抑的阴云。

袁士平没有跟着那些溃兵欢呼,他只是冷冷地看了阵那些褐勒骑兵,然后默默地转身向山上爬去,因为他们现在还算不上绝对的安全。

他也不想再看下去,因为他知道,那些褐勒骑兵会下马取走那些死者的刀弓,会取走那些死者的铠甲,也会取走那些死者的头颅而那些死者,都是以前与他一起训练生活的同袍

一路上又加入了几个溃兵。这些人是袁士平他们在战斗时,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绕过他们逃亡的那批士兵中幸存的几个。如果不是袁士平他们结阵抵抗而吸引了大部分的褐勒骑兵,那几十个绕阵而逃的溃兵恐怕没有一人能存活下来。

欢呼声逐渐沉寂下去,一股无言的悲伤气氛逐渐生起。越走,队伍越深入山林,越走,队伍越沉默压抑。可依然没有人出开口说话,只有一些受伤的士兵在行走时牵动了伤口,疼痛难忍时才闷哼两声。

登上山顶,袁士平似乎才回过神来,开口道:“就在这休息一下吧,现在应该安全了。没受伤者帮助受伤的兄弟包扎一下伤口。章吉,你带几个没受伤的兄弟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水源,不要走远,找没找到都尽快回来。”

第五十三章 归途一

刚才这些士兵都在顾着逃命,谁能作出正确的决策让他们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就会听从谁的指挥。所以一直是袁士平在发号施令,没有人去计较是谁在指挥谁。

这些溃兵能安全逃到这里,袁士平并不认为全是他的功劳。他当时挺身而出去指挥他们,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死只是因为当时这些溃兵一团混乱,却没有军官站出来指挥。

但现在已经取得了暂时的安全,袁士平自然不敢再随便下令指挥这些溃兵,因为他只是一个新兵什长。

在危险时,袁士平想的只是如何能让自己活下去,并没有想过要越权去接管那些溃兵。现在安全了,他也没有想过要去接管残余的溃兵。况且,就算他想,也没这个可能。这些都是大凉帝国的正规军,并不是土匪流民,不是哪个人说去接管就能够接管下来的。

聚集在这里的溃兵还有四十来人,袁士平虽然没看见有穿蓝鳞甲配百炼刀的将军,但难保没有几个曲长副曲长之类的军官。

最少,那个抢到战马的军官就穿戴着曲长的盔甲。袁士平要是在这时继续指手画脚的话,难免落得个以下犯上,藐视上官的罪名。

所以他走到那个军官的身前,有些迟疑地问:“卑职袁清,这位是张抗,我们都是第六军的什长。不知道将军是”

那军官闻言楞了一楞,转头认真地打量了袁士平与张抗一阵子,忽然笑了起来:“好第六军的新兵中居然能有你们这样有胆识的人,很不错。我叫曹涣,第二军曲长。别将军将军的,我离将军的还差一大截呢。”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曲长在这里无疑就是军职最高的武官,所以袁士平与张抗都对曹涣行了一礼。虽然袁士平与张抗并不是曹涣的直辖部署,但曹涣比他们高出两阶,而且在特殊情况下,军职高的军官有接管附近军队的权利。

袁士平看了看周围的溃兵,才有些伤感地对曹涣道:“曹曲长先安排一下这些兄弟吧。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吩咐卑职则行。”

袁士平给曹涣的印象很深刻。在那样危险的局势下,他这个从军十年的曲长都不敢停下来拦截溃兵,让他们转身与褐勒骑兵死战,而袁士平与张抗这两个参军不到一年的新兵什长居然敢站出来这样做。

而且,袁士平还指挥着这群溃兵成功地抵挡住了褐勒骑兵的两次冲锋。新兵或许不清楚,但曹涣这样的老兵却非常明白,假如当时没有袁士平站出来结合溃兵结阵对抗那些褐勒骑兵,自己这些人早就被褐勒骑兵一一剿杀。

才爬上山坡十余米,刚把一只脚踏出鬼门关,并不能算绝对安全的袁士平又下令停下来,招呼弓手居高临下的射击褐勒骑兵,营救其他溃兵。袁士平的冷静与大胆让曹涣都极是佩服,换作其他溃兵,只怕会一口气逃到山顶才敢停步。

所以曹涣对袁士平与张抗也很客气,看了周围的溃兵一眼,才望向袁士平,语气中透出一股豪爽与亲近:“袁兄弟与张兄弟客气了。既一起杀过褐蛮子,现在又一同坐在逃亡这条船上,相互间就莫要太见外。大家一起商议下一步怎么办吧。”

两人连连谦逊了几句不敢。曲长的官阶不高,但在士兵中往往有着相当高的威信,不是他们这样的新兵什长可以比拟的。见曹涣如此客气,袁士平与张抗都有些受惊若宠的感觉。

看着略显不安的袁士平,曹涣有些好气的笑问:“杀褐蛮子时的勇气哪去了我又不是什么将军统制统领,至于将你们吓成这样吗。”

听闻这话,袁士平与张抗也同时笑了起来,对曹涣升出几分好感,觉得这人颇为豪迈也不难相处。两人的神态也逐渐自然起来。

张抗笑道:“卑职等都是新兵,还是曹曲长拿主意吧。”

曹涣不再谦让,思索着慢慢说道:“我们现在有四点需要做。第一,首先要选出一个主官,负责以后的调度与决断。第二,必须将这些士兵重组,形成有效的战斗力,以防变故。第三,需要找一个懂医药的士兵,负责伤员的护理。第四,需要找一个熟悉地理的向导,制定以后撤退的路线,方便我们尽快赶回鹰回关。至于水源与食物,应该不是大问题,我们还有刀与弓箭,可以通过猎取野兽获得。”

袁士平与张抗都点头同意。曹涣看他们两人不说话,干脆又主动发问:“袁兄弟与张兄弟还有没有什么建议”

看着摇了摇头的张抗,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袁士平道:“卑职也赞成曹曲长所言。曲长,先将他们集合吧。”

经过统计,加上去寻找水源的章吉等人,一共剩余四十五个人。其中的军官只有曹涣一个曲长,袁士平、张抗、王泾三个什长,张大康、章吉、李佥三个伍长。

曹涣将这些溃兵重新分成四个什,他与袁士平等三个什长各领一什士兵。将几个伤势比较严重的士兵分为一伍,不列在战斗序列内。

曹涣自然被推作主官,他又任命袁士平兼任副曲长,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毕竟袁士平今天的表现博得了他们的很大信任。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士兵懂医药,曹涣只好让那些老兵寻了些能够止血的草叶给伤兵敷上。

袁士平这时才寻块石头坐下,解开铠甲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张抗走来问:“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袁士平也随便敷了点草药,然后从内衫中撕下一缕布条在腰间环绕了一圈。抬头向张抗道:“没事,伤口不深,血早止住了。”

“你运气算好了,几次受伤都是轻伤。”,张抗在袁士平的身边坐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触动了他的情绪,他的语气中不无感慨。

袁士平看着一脸悲伤的张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刚才在清点人数时,张家村那群与张抗一起参军的人,他只看见了张大康与张武。

但是,从褐勒军开始攻城的第一天起,哪天没有熟悉的面孔从他们的眼底离开这个尘世所以他只是默默地拍了拍张抗的肩膀。

第五十四章 归途二

早上守城时战斗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吃午饭就又开始溃逃,然后穿着数十斤的铠甲被褐勒骑兵追逐着一口气跑了二十余里。由于逃亡时处在极度的恐惧中,除了想着跑的更快更远,没有人去想过任何别的事情。

但现在一停下来,饥渴与疲劳立刻让这些士兵难忍受,纷纷瘫倒在地面大口喘着气。水囊还在的士兵纷纷取出水囊狂饮。

袁士平也觉得浑身虚软,取水腰间的水囊猛灌了两口,精神立时一震。又将手中的水囊举到嘴边,正要继续喝水的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忽然沉声大喝:“停下都不许喝水”

所有士兵都被这突兀的喝声惊了跳,纷纷掉头望来。曹涣也一楞,有些狐疑地问:“袁清,什么事”

袁士平看了看那些满面血污的士兵,暗叹了口气,向曹涣道:“曲长,我建议先将所有的水集中起来。我知道大家都很渴,我也渴。但目前还不知道章吉他们是否能找到水源。如果找到当然好,如果没有找到,那这些水需要优先供给伤者清洗伤口。我们现在没有药材,没有懂得医药的士兵,假如他们的伤口引起感染,就非常麻烦了。而且水源优先供给伤势较重的士兵喝,至于我们,可以先忍一忍,等宿营时再想办法补充水份。”

说完,袁士平首先将自己手上的水囊盖了起来,交给曹涣。袁士平知道在这个时候建议收掉水囊,难免让那些士兵憎恨自己,但不收掉水囊,那些伤兵就又面临危险。

“好袁清你说的对。”,曹涣说完,立刻下令把所有的水囊都收了上来。不久,章吉等人转回,并没有找到水源。

曹涣便命令给伤势较重的士兵用水清洗伤口,伤势较轻者不用清洗。这样下来总算节约了点水,让每个士兵都喝了一点润润喉咙。

饥渴与疲劳固然是这些士兵面临的一大难题,但更麻烦的是没有熟悉这片山脉地形的士兵。望着那连绵不绝的高山密林,曹涣皱了皱眉头,走到袁士平与张抗面前,神色间有些忧虑:“现在没有熟悉地理的士兵作向导,你们说下一步我们从哪个方向走”

袁士平想了想,才缓缓地道:“现在我们还不能算绝对安全,必须先再深入山林一些,寻找一个地方宿营,补充体力与储备食物水源。然后再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曹涣点点头,开始招呼众人起身,继续向浓密的山林中钻去。

又赶了一个时辰路,曹涣才开始命令宿营。留下一什士兵保护伤兵后,他与袁士平、张抗分别带领各自什中士兵去寻找水源及捕获野兽。

曹涣这什最后回到宿营地点。那十余张长弓让他们的收获颇为丰富,不只打到野兔山鸡,张抗那什竟然还猎到一只半大的野猪。看着一地猎物,一众饥渴不堪的士兵都忍不住咽着口水。

“曲长,有没有找到水源”,没等曹涣喘口气,张大康冲过去便问。

“没有,你们呢”,一听张大康略带急切的语气,曹涣计他们也没有找到水源,但他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们也没有找到,娘的。”,一听最后回来的曹涣也没找到水,失望之下,张大康无奈地低声咒骂了句,然后悻悻地坐在地上。

人不可能只吃东西不喝水。尤其是今天的战斗与逃亡,都让他们的身体消耗了大量的水分,已经到了支透的边缘。所以一听见都没有找到水源,所有士兵都很是沮丧。

袁士平与张抗的心里颇为忧虑,但他们都没有出声,面色依然如故。

看了看袁士平与张抗,曹涣先吩咐他什中士兵放下猎物去休息。然后才抬头望了望天色,不急不缓地道:“水源的问题,暂时不用急,这山中总能找到水源的。现在天色还早,起火容易暴露方位,现在大家先将这些猎物的血放出来解渴。喝不完的用水囊存下。等入夜再开始烤肉。”。

张大康闻言跳了起来:“喝血啊又不是野人”

“你不想喝血,那就喝自己的尿好了”,张抗狠狠地瞪了张大康一眼,然后才转头对曹涣道:“曲长,这小子就是比较浮躁,你不要和他计较。”

看着缩了缩头跑到一边去接血的张大康,曹涣粗豪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张抗袁清你们也去喝点,休息一下。”

缕缕鲜血从野猪的颈间流入袁士平的水囊中,有些顺着囊嘴流到了他的手上,再一点点滴落地面。

接满后袁士平走到一边,看了一会手中的水囊,轻轻皱了皱眉头,才猛地将水囊凑到嘴边大喝了两口。

浓烈的腥味让袁士平的胃中一阵翻滚,阵阵酸水直冲喉咙,差点呕吐而出。他紧紧地闭着嘴,用力将涌入口腔那些带着异味的酸水咽回肚里,才张开嘴大喘着气。

看着被染得一片殷红的半边手掌,袁士平就那样定定的看了许久,然后才继续慢慢将水囊凑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喝着犹自温热的血液。

将水囊里的血喝了一大半,袁士平才抹了抹嘴唇,独自走到崖边坐下,默默地望着天际。

口腔里犹充斥着让人作呕的腥味,袁士平轻轻地吁出口气,忽然觉得天空是如此的亮丽纯净,让他感觉到他从出生后的这十九年间根本就没有认真去看过天空一次。

一阵阵清凉的山风吹过,吹走了天际的浮云,也似乎吹走了袁士平的思绪,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这些天来,他每天都看见鲜血,看见死人。但是,他却没有喝过鲜血可那又如何在这些天以前,他也从没有杀过人,现在呢

就算被顺义军裹挟,他的手中也没有沾过鲜血。但现在,仅仅十余天时间,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仅仅十余天时间,以前连鸡都没有杀过几只的自己,就已经杀掉了这样多人杀掉那些凶悍残暴的褐勒士兵,他不后悔。因为他可以找到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与抱负忠君报国

可是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些大凉百姓呢自己又拿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看着无助的他们,自己照样射出了手中的羽箭难道就仅仅因为那是军官的命令

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昔日同袍呢自己又还有什么理由对着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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