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乱(新版)

笙歌散后酒初醒

姚云狄低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姚府承你一手.办,到如今,客套话说来有什么意思”

兰双在旁边只是冷笑。太九心知大夫来了便完了,但又不能阻止,这会她才真叫六神无主,心惊胆战,简直就是等死了。

没过一会,素九便领着须发花白的李大夫进来了。

老人家坐在床边,细细替穆含真把脉,半天也不说话,太九只觉一颗心都要停了,几乎无法呼吸,只等着他说穆含真是装病,大难临头。

李大夫把了一会脉,又看了看穆含真的舌苔,这才点头道:“这是湿寒之症,染了风寒却又失于调理,加上劳累过度,心事繁重,所以把病情一并发了出来。现在应该手脚发软,头晕体虚。我且开个方子,喝上几次,明天便应该退烧了。”

太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穆含真真的在生病怎可能

兰双显然也不可思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含真低声道:“谢过大夫。不过我昨日已请了大夫开过方子,大夫能否过目看看是否能一起服用,我希望这病快些好。”

说罢他从床头取了一张纸递过去,李大夫看了看,道:“无妨,没有相冲的地方,一起服用也可。只是退烧之后,丸药便不要吃了,那药过于凶猛,对病愈之人不是好事。”

他到外间取了笔墨,写好方子,姚云狄接过来看了看,便吩咐兰一去抓药。

大夫走后,众人便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里。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

太九偷偷抬头看姚云狄,他还是面无表情,再看看兰双,脸色惨白,一脸不可思议。事实上,她也不清楚穆含真怎会说病就病,但这一场劫难,居然以这种方式平安度过,不能说不是运气。

良久,姚云狄终于开口了,“兰双。”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兰双浑身一抖,惶恐地抬头看他。

“我对你很失望。”

六个字简直比泰山还重,砸的兰双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我我也不知怎会这样我分明看见了的分明”

“住口”姚云狄低吼一声,浓眉倒竖,厉声道:“你的眼睛与嘴,生来便是为了欺上瞒下颠倒黑白的吗你忌讳旁人,暗地陷害也罢,竟然连我也敢欺弄,真是好大胆”

兰双满面绝望之色,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解,最终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声,拜倒在地,低声道:“兰双知错。”

姚云狄森然道:“不必多说,今日之错已然铸成,现在才知也晚了。我看你的眼睛和嘴巴都没什么用,不如不要。姚府也不需要你这等红口白牙胡乱栽赃之人来人,给我拖下去”

话音未落,却听兰双哀嚎一声,凄然道:“兰双以死谢罪”

他忽然长身起立,一头撞向墙面,太九只觉白蒙蒙的墙上忽然溅满殷红的血水,登时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姚云狄仿佛也没想到他说死就死,竟然一头撞死在穆含真的屋子里。愣了半天,才颓然摆手道:“罢了素九,将他收拾一下”

他过来与穆含真又说了些什么,太九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花园里,自己恶狠狠地威胁兰双,要他不得好死,谁知,竟然真有这一天,竟然真有这一天。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整个人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最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四

笙歌散后酒初醒四

太九觉得自己一直在走,行走在一片光影虚幻中。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悄声低语,但凝神去听,却不真切。茫然中,忽然见到前面一个人影,她追上去,正要开口问,那人却停了下来,冷道:“如何跟来这里到如今,你心里竟还有一些愧疚么”

太九心中大惊,倒退两步,那人转过身,果然是兰双。他与先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额上鲜血淋漓,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前的衣服。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明白。”

兰双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愿赌服输,我既然输了,便只有一条死路,更不须你来同情哀叹。”

太九心中迷茫,见他言辞不善,也不好说什么。

兰双又道:“你也休要得意,现在你是满面春风,处处顺利。待被人利用完了,只怕死的比我更凄惨。真当姚云狄是什么好爹爹吗在他心里,我们连一只狗也比不上。”

太九见他满面愤懑,知他死得不甘愿,只能低声道:“兰二哥你是恨我将你害死”

兰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冰冷彻骨,冻得她猛打寒颤,骇然望着他。

他森然道:“不错,我确实恨你入骨,不单恨你,也恨这整个姚府只是我更恨为什么会身为姚府人,此等悲惨命数,更甚做猪做牛今日我输了,赔上一条命,他日你也要小心,我在.间等着看你如何死。”

说完,他猛然甩开手,转身便走。太九急急追上去,心中有许多感慨许多疑问,一时竟问不出来。

忽见兰双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晕光里,身影慢慢模糊,他低声道:“一世皆狂,将诸般善念弃之身后,如此报应,也是应该。若有来生,必不会再做人”

太九忍不住大声叫他,身体忽然一沉,猛然睁开眼,只见满屋青烟袅袅,窗外星光炫然,这竟是无端一梦。背后身前都已被汗湿,冰冷地粘在身上,难受之极。

她惊疑不定地推开被子坐起身来,回想梦中的情景,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倘若,下午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该有多好。

太九靠在床头,左右思量,想起兰双那句“若有来生,必不会再做人”,一时竟要哽咽。人生在世,不得已的事情实在太多,有时候不得不以命相赌。姚府里,不往上爬就是死路,她自己不也是为了往上而间接拿兰七做了垫背。

而,她自己,又是谁的垫背呢

这些事情想来便觉.口烦闷。太九重新铺了被褥,躺回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传来外间芳菲轻微的鼻鼾声,她还是个孩子,没有许多心事,所以睡得这般香甜。

姚府的下人命运与自己的主子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九曾绝望自己没有保护芳菲的力量,后来却明白,只有自己站到顶峰,才是保护她的方法。

可是,什么又是顶峰兰双几乎成为了姚府第二个主管,势力不可谓不大,姚云狄的一念之间,他还是死的悄无声息。她现在是王爷的义妹,出入都是皇家车马,多少人艳慕的眼光纠结其上可是一旦太子人选定下,他们这些棋子,只有惨遭销毁的命运。

他们都是浩瀚大海上的一.草,到最后能靠谁是靠那个将他们的命卖了,换取荣华的姚云狄,还是靠那些利用他们上位的贵人

太九从未这么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怕没有锦衣玉食,良人如玉,至少她有自由,想活就活,想笑就笑。不用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算计,不用看着他们的鲜血,更不用亏欠他们的.命。

想得累了,她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人声:“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叹气”

太九又是一惊,急忙跳下床。听那人的声音,依稀是穆含真。兰双刚死,他居然丝毫不避讳,又趁夜而来,万一让姚云狄发觉,总是个大麻烦。

窗外的人不等她过去,自己先拉开窗户。只见月光下他面如冠玉,目若春水,不是穆含真是谁太九见到他,抱怨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得轻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穆含真就着月色细细端详她的脸,半晌,才低声笑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太九登时红了脸,心中又羞又惊,闷闷地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只觉手上一暖,他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知你必然为了兰双的事睡不好,放心不下,故来看看你。”

太九沉默良久,才道:“我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心慈面软。他死或不死,都与我无关。”

穆含真只是摇头,低声道:“又在逞强。他死,是他咎由自取。以他的脾.,迟早也是这个下场,死在你手下或是死在姚云狄的暗杀下,都一样。”

太九不愿听他说这些,这么多天的日子,她一直都在听,早已厌倦了。

“没有谁会因为咎由自取该赔上命。”她冷冷说着,将手抽回来,过一会,又道:“我也不愿再说这些事,横竖姚府的孩子都这样罢了。”

她见穆含真半天没说话,自己也觉话说的不好听,便柔声道:“穆先生还是先去休息吧。下午刚出了那等事,省的再惹麻烦。”

话音刚落,他却撑着窗户跳了进来,低头看她的脸,一步一步逼过来,面无表情。

太九被他逼得一直后退,退到无可退,只能跌坐在床沿,颤声道:“你别这样。倘若让姚云狄发觉了下午一场戏,岂不是白白浪费”

穆含真淡道:“你叫我什么我没听错吧。”

太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穆先生三个字,她尴尬起来,可含真两个字现在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口,只好低头。

穆含真低声道:“人说女子善变,其言不假。兴许你从未有过真心,倒是我鲁莽了。”

太九泫然道:“那些现在想来,不觉得虚假么你又何尝有过真心那种时刻”

“哪种时刻穆某说过的话,从来不打诳语。信不信,却是旁人的事。”

太九噎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穆含真幽幽叹了一声,抬手轻抚她的长发,声音轻若耳语:“你总是有这许多古怪心事,谁也不相信。活得太辛苦。”

太九还是没说话。

穆含真又道:“姚云狄那里他那样一个人,又怎会不知真相。下午一番作态,是杀了兰双成全你我的面子。如今,你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做什么他都会顺着你的意。何必妄自菲薄。”

太九震惊,抬眼望着他,忽而又明白了。

果然,姚云狄又怎会不清楚其中的曲折,所谓教导学习,无非是打个幌子,具体做什么,他怎会不知。不过事实是一回事,说出来给人听却要不同。兰双当面把真相戳穿,不单是不给她面子,也是不给姚云狄面子,无论如何,他的死,在他去找姚云狄告密的时候,便已注定,无非是死的早晚罢了。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心灰意冷,恹恹地说道:“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不愿多说。我很累,想要休息,你也早些回去吧。”

穆含真看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半月之后的王府家宴,千万小心。”

太九默默点头,自己躺回床上,听他翻身出去,顺手带上窗户,心中只觉空空地,不知是失望,抑或者,是绝望。

半月后王府家宴如期而至,穆含真不在被邀之列家宴是不容“外人”加入的,太九幸运成了王妃的义妹,故此得享殊荣。

那日,长长的迎驾车马队等候在姚府门口,引起多少眼红艳慕也不必多说,当芳菲将盛装打扮的太九送上车的时候,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依稀是自己将一朵花送进深渊,又仿佛是埋在沙砾中的明珠终于绽放光芒。她家的小姐,本来就是淤泥中的莲花,独独与众不同的。

照规矩,太九本可以将芳菲带着一起去,她也缠着小姐说想去见识真正的王府,无奈太九咬死了硬是不点头。当日她是为了太九的冷硬颇感到愤懑,可是隔了许多年,再回想起姚府的片段,终于也明白,太九的心里当时只怕已有了一番计较,可她一个字都未再说。

眼看太九上了马车,长长的队伍终于缓缓撤离姚府门口。芳菲还在生闷气,正掉头想回点翠阁,远远地,却听几个大丫头躲在树后面咬舌头,隐约听见什么王爷九小姐的字眼,她一时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凑过去听。

“听我们家小姐说,什么哥哥妹妹都是假的,九小姐肯定和那个王爷有点啥,否则人家怎么巴巴地大老远跑来认个妹妹,保不准连孩子都怀上了,王妃也不得不给面子呢”

“咦上回我姐姐也这么说说几个少爷在后面都这么说呢后来惹得老爷不快,打了几板子,禁了口。你说,要没点风声,干嘛这么严”

“我看那个九小姐平日里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样子,果然是背后有点什么。都说这种人背地里最骚”

芳菲听到这里,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再也顾不得别的,冲过去便要叫骂,还未开口,只听身后一人沉声道:“你们这些丫头,平日里正事不做,专门嚼主子的是非。九小姐如何,岂是你们配说的”

她听这声音耳生,不由急忙转头,却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后面,头发全部挽了上去做妇人打扮,肤白唇红,虽然鼻子上有几点雀斑,倒也颇有些动人之处。如今她正了脸色瞪着那些大丫头,竟有些主子的威严。

芳菲退了两步,不知她是谁,也不敢造次了。

众丫头见到她,立即噤声。那女子又道:“有说闲话的空,倒不如回去帮你们主子端茶送水。姚府里不养懒人,都赶紧给我退了”

众人听说,有胆小的便立即垂头走了,总有几个胆大不甘心的,低声嘀咕着:“不就是攀上个少爷,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芳菲听她们还说,便叫道:“还想说呀干脆叫老爷来听听”说着便做出去叫老爷的样子,吓得她们如鸟兽散,一下便没了踪影。

芳菲还不解气,狠狠跺了跺脚,道:“不知什么人传这些谣言出来,真恶心自己没本事,脑子都用在嫉妒别人身上了”

那女子见她.情直率,不由笑道:“你也该稳重些,别让人家抓着把柄怪到你家小姐头上。”

芳菲打量她半晌,心中疑惑,轻道:“你你是你不会是”

那女子道:“我以前也是服侍九小姐的,我叫万景。”

芳菲猛然反应过来她便是让太九痛苦了好些时日的源头人物。之前她从未见过万景,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太八娶了她做妾,难免有些耀武扬威起来,再加上太九的缘故,芳菲只当她是个妖邪人物,欺负小姐,又把太八勾引了去,谁知今日一见,与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先前又蒙她解围,芳菲也不好露出敌意,只得低头不语。

万景见她如此,心中早已明白,当下淡淡笑道:“九小姐如今还好么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先前她便有夜间睡不稳的毛病,现在可好了”

芳菲撅嘴道:“你这么关心她干嘛若真的关心,当初又何必”

万景幽幽说道:“当初的事,也是我无法主宰的。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九小姐,更何况八爷他至今”她一下顿住,隔了一会,才凄然道:“做下人的,又能怎样选择。总之我已是愧对她,多说也已无用。今日之见,也不必告诉她了”

芳菲自悔失言,踌躇一会,才道:“那你也不必算了,你如今还肯为她说话,也不枉曾经的情谊。我不说就是我、我走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听万景急道:“等等有些事还是要教她明白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口风得紧。传个话给她,让她行事低调些,老爷纵然喜欢能干的孩子,却不喜欢太有自己想法的人总之切记”

芳菲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万景却已掉头飞快走开。芳菲心中疑惑,太九的事情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她总是神神秘秘,许多事都埋在心里不说出来,自己又不是冰雪聪明,哪里猜得到。说到行事低调,太九从来也没像宣四那般张扬过,还要怎么低调这老爷,未免太难讨好。

怀着一肚子疑问,芳菲慢慢走了回去,打算晚上等太九回来,再说与她听。

却说太九如今单独前往申王府,不比先前还有穆含真在身边照应,心中难免紧张。想着王妃交代的那些,她又觉得无望,七皇子纵然再轻薄好色,最基本的道理如何能不懂,一个明摆着是探听情报的人接近他,他又不是傻子。

把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任务交给她,到底是存心还是看重她

太九兀自想得头疼,马车忽然一颤,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过来唤她:“已到王府,九小姐请下车罢。”

太九在心中长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自己担心也无用,干脆打开车门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刚进了边门,便见王妃袅袅婷婷地迎上来,笑语嫣嫣:“妹妹可算来了,教我们好等,还当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你义兄刚要差人去问呢。”

太九一见到她,背后便禁不住要发寒,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尊敬,当下赔笑道:“都怪我,今早贪睡,紧赶着过来还是迟了,该罚,该罚。”

王妃爱怜地.了.她的头发,又抓住她的手,两人挽在一起,亲亲密密,朝里面走去。

王妃今日特地出门来迎,想必这个家宴不同寻常,这个任务更是难若登天,太九越发觉着肺里闷的紧,脑子里嗡嗡乱响,至于笑容是否僵硬,她却已顾不上了。

王妃忽然在她手腕上捏了一把,低声道:“莫怕,你先乱了阵脚,这戏还怎么演只管上去,有我替你安排。”

太九勉强定了定神,微微点头,过得一会,忽然问道:“却不知七皇子喜欢什么也好投其所好。”

王妃淡淡一笑,那笑里隐约含着些讽刺,她低声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风流老七,这是当今圣上对他的昵称。”

太九见她话语里大有鄙夷的意思,想必认定一个色鬼也想争权夺利,心中愤愤不平。忽而又想到当初却夫人来找姚云狄,也说要绝色的,想必就是要用来对付七皇子,竟不知她与申王爷这里有没有什么联系了。

正思索间,却听王妃又道:“姚老这里人才济济,可派上用场的甚多。当初也是别人说与王爷听了,这才认识。我原想着,若找来些上不得台面的,回绝也罢,不过当日见了你,便觉投缘。人生得美不稀奇,难得的是美却不自知不自负不乱惹是非。太九,对我来说,你便是无价之宝,今日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太九急忙答应。

现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死是活,端看那七皇子究竟风流到什么程度了。

谁知家宴开始半天,七皇子还没到,菜也不好上,申王爷只能一遍一遍让人加水换茶,脸色已然不好看。王妃倒十分镇定,只拉着太九的手,与她说些女人间的体己话,回头见王爷黑着脸,不由笑道:“你也真是个急.子。七弟平日里都这般松懈,又不是第一次迟来,好好的家宴,摆脸做什么”

说完,不等王爷说话,又对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姬妾道:“平时的伶牙俐齿怎么都没了都陪爷说话去呀”

那些姬妾见王妃在场,谁敢对王爷露出半点亲热的样子,听她这样说,也只好强自欢笑,与王爷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当然是越说越冷,到最后,厅里安安静静,没人说话了。

太九见气氛不好,也是存心想展现一番,便抚着手笑道:“话说我前儿听人说了个笑话,说是一个有钱人与一个穷人,都生了个儿子。穷人没甚文采,便请有钱人为自己的孩儿取名。有钱人便想着,自己的孩子当然要出人头地,于是取名脸。那穷人的孩子,一辈子也是被人使唤的命,便取名屁股”

还未说完,便听旁边有人嗤地一笑,却是一个姬妾,听到用屁股取名,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帕子捂着嘴,娇声道:“亏他想得出这么个.损的名字”

太九笑道:“可不是。穷人虽然不满,但自己也取不出好名字,也只得作罢。就这样过了几年,那屁股和脸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同兄弟一般”

未说完,又有人笑了,这回却是王爷,他边笑边摇头,道:“你这个鬼丫头,从何处听来这么个故事”

太九自己也想笑,于是撑着继续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脸长到五六岁的时候,贪玩爱闹,在井边爬上爬下,一时不慎,竟淹死在井里。有钱人一把年纪只得这么个独子,当然伤心欲绝,哭得下不了床。穷人自屁股之后,又生了不少孩子,这些年两家孩子一起玩,大人间也有了些情谊,见有钱人哭得厉害,他心里也难受,终于有一日,他心中做了个计较,跑去找有钱人,叹着气劝他:兄弟,别哭坏了身子。你的脸虽然没了,可我的屁股还在,他俩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不如过继给你,你就把我的屁股当作你的脸吧”

这下众人都笑翻过去,连王妃也撑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劲拍着太九,口中道:“你这个丫头你这个丫头从哪儿听来的市井笑话嗳哟笑疼我了。”

太九也忍不住笑起来,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报:“殷王爷到”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好热闹,险些错过了一个.彩的笑话”

太九心中一沉,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是七皇子,他终于来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五

申王爷立即站起来,过去拍了拍殷王爷的肩膀,口中嗔怪道:“如何到现在才来正要打发人去问呢”

殷王爷笑叹:“府上一个新进的小妾,缠我缠的紧,一时舍不得,便误了时辰。五哥莫怪,下次再也不敢了。”

申王爷皱眉,神情不虞:“说了多少次,你就不肯改改这么个浪荡毛病成日放那么多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府上,哪里还像个王爷”

殷王爷但笑不语,申王妃柔声替他解围:“今天家宴,大伙都要开开心心的。你也别总苛责老七,他年纪轻贪玩很正常。你当自己年轻时好去哪里。”

殷王爷坐到王妃身边,连声道:“看看,还是嫂子体贴。五哥就爱教训我。”

说着,一转头看到太九,眼睛登时直了,半天才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你和五哥”

太九被他直截了当的眼神看得脸红,垂头不语。王妃咳了一声,把身子挡在她前面,淡道:“老七可别打什么歪主意。我和你五哥与太九甚是投缘,已认了她做义妹,辈分上她也算你妹妹,切不可造次。”

殷王爷笑得犹如一朵花,打趣道:“不敢造次嫂子这样说了,我哪里能捣鼓啥点子。呃,这么说来,太九也改叫我一声七哥,如何好妹妹,快叫一声七哥。”

太九腼腆地笑了笑,低头蚊呐一般叫了声:“七哥”

殷王爷把脑袋侧过去,故意笑道:“什么我可没听见。”

太九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用袖子把脸一遮,不说话了。

王妃推了殷王爷一把,皱眉道:“你总这么嬉皮笑脸的。说了是义妹,可不是你府上不三不四的女人,少招惹她,否则你嫂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殷王爷见这样说了,便不好再逗她,只好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和申王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忽然想到什么,不由问道:“不是说二哥四哥他们也来么怎么这会就我一个人”

申王爷道:“他们晚上来。最近南边好像闹洪灾,都在书房陪皇上批折子,哪像你,成日游手好闲”

殷王爷也不恼,乜着眼睛道:“五哥你不也没去批折子么,就知道说我。”

申王爷皱眉:“我不过今日没去,莫拿这个挤兑我。我问问你,洪灾以来,你可曾忧心过一次百姓流离苦楚,你还给我油嘴滑舌”

殷王爷叹道:“有二哥五哥你们在,何须心。五哥今日这个家宴,难不成就为了教训我来着早知道,我也晚上才来,省的听你牢骚。”

申王爷面色不佳,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压了下来,淡道:“不错,今日家宴也不是为了教训你。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只喝酒。”

说罢让人斟酒,与他干了一杯。

太九听这二人言谈,只觉与当日在姚府相差甚远,想必他们平日里都是这样相处,不过都没想到会在姚府撞见,风口浪尖,难免互相试探。

皇家之间的斗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无非都是血亲之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殷王爷来了之后,气氛也渐渐融洽热闹起来。他是个能说爱笑的人,几个小故事把申王爷的姬妾们逗得花枝乱颤,连申王爷的黑脸都好看了许多。

酒过三巡,殷王爷忽然望着太九,笑道:“我才进来的时候,听见太九妹妹说笑话,还想到底是哪个妙人说得这么妙的笑话。怎么我进来之后却成闷葫芦了”

太九柔柔一笑,低声道:“太九不敢与七王爷争锋,何况太九也不善言辞,怕说不好。”

殷王爷脸一板,道:“你叫我什么”

太九一愣,这个情景,仿佛发生过。男人们似乎都很在乎称呼的事情。只不过,第一次她是无心,这第二次,她却是故意的。

当下太九垂眼,犹如惶恐的小鹿,低声道:“我我是说七哥。”

殷王爷这才笑道:“不打紧,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太九脸上又是一阵醉人心脾的红晕,殷王爷神魂皆飞,情不自禁便要去握她的手,耳边忽听王妃咳嗽一声,登时把手缩了回去,不敢放肆。

太九见这个时机正好,便附在王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王妃点了点头,柔声道:“要带着丫鬟么”

她摇头,自行起身走了。

殷王爷的魂好像也跟着她走了,不由自主起身要去追,却被王妃一把抓住袖子,好笑道:“老七是要做什么乖乖喝酒吃菜。”

他急得抓耳挠腮,只道:“她她这就要走了不成”

王妃笑道:“你管她走不走人家更衣洗手,难道事事要和你交代还不坐下吃饭仔细你五哥再唠叨你。”

殷王爷听说她不走,便定心了,待要追出去与她说两句话,又怕申王爷发脾气,只得强忍着,又陪他喝了两杯酒,眼睛还巴巴地往门口张望。

过得一会,太九果然回来了,脱了方才罩在外面的粉红大褂,里面穿的是浅紫色流仙裙,窄肩宽袖,发辫似乎也重新打理过,乌黑的一把长发垂在.前,耳边簪一朵玉制的半大莲花,委实美的惊人,莫说殷王爷,连申王爷也一时转不开眼睛。

太九见殷王爷直勾勾看着自己,便吃吃一笑,眼波流转,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暖洋洋一阵酥麻麻,仿佛春水擦了过去。殷王爷手中的筷子叮当一声落在桌上,自己一下惊觉失态,急忙喏喏地低头喝酒,倒也再没什么出格举动。

就这么规规矩矩到了散宴,王妃拉着太九去花园看花,殷王爷本来也涎着脸想跟去,却被申王爷拉走,说要商讨一下赈灾事宜。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走,当真可用一步三回头来形容,恨不得把魂儿都嵌在太九身上。

王妃见这等情景,不由笑道:“再不给他点甜头尝尝,只怕他要和你义兄翻脸。”

太九应道:“全凭王妃做主便是。”

王妃想了想,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太九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地挽着她,往花园步去。

却说那边殷王爷陪申王爷在书房里看了一会折子,终于厌烦的不行,胡乱将一个奏折扔在地上,着恼道:“五哥明知我不喜欢这些,偏总逼着我看。有你们帮皇上做事,何必还要拉上我。”

申王爷淡然道:“你是当真不想看,还是怎么的想成就大事,折子都不爱看,如何使得。”

殷王爷见他话中有话,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冷笑道:“五哥你也别这么.沉沉地。我知道你疑我,咱们从小玩到大,我什么样的人你怎会不了解。要不是听人说老姚那里美人多,我才懒得趟这滩浑水。如今美人被你搞到手了,又不给我碰,什么意思”

申王爷看他一眼,悠然道:“哦你待如何”

殷王爷拨了拨杯盖,道:“我要她。我要把她带回去。”

申王爷冷道:“荒唐姚太九如今是我义妹,身份不同,你这样说分明是污蔑她,也是不给我面子。我的妹妹,如何像那些下贱女人一样任你呼喝”

殷王爷急道:“五哥你别骗我了什么哥哥妹妹,你要玩我也该有个限度,你分明知道我喜欢她那天在姚府我就看上她了你偏偏把她给抢走,还搞什么哥哥妹妹,这不是存心让我上火吗”

申王爷却铁了心,只是摇头:“你是风流到烂的东西,太九一个大好的黄花闺女,也是人家的掌上明珠,怎好给你白白拿去糟蹋。这事我不允,不必再说。”

殷王爷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滚到椅子下面去,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扭麻花似的,嘟哝道:“你别骗我啦五哥,你就爱欺负我,让我着急。你要真没那个意思,干嘛今天特地叫她过来我就要她别的都不要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啊”

申王爷见他真的急了,便放软了声音,叹道:“老七,这么多年,你也该有些长进。天下美女那么多,你当真能玩遍你当然大可用王爷的身份去压她们,没人能斗得过你,但你也为这些女子想想,为她们的家人想想。人家也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平安一生。你当真能专一也罢,偏偏是个没长.的,见一个爱一个,眼下你非要太九,过段时间不要她了,让人家姑娘家如何”

殷王爷只是拗:“我不管五哥你也该当疼疼我才是,不把太九给我,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申王爷见他这般惫懒无赖的样子,不由恼道:“起来成什么样子这事我不会答应的,你死心吧还有,若是招惹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殷王爷跺了跺脚,赌气推门出去了,也不管他在后面喊。

就这么一时赌气跑出去,他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前面好大一片樱花林,粉雪缤纷,后面依稀有个.致小亭,连着一条彩色画廊,不知通向何方。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觉亭中有人,衣袂飘然,不是太九是谁殷王爷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却见太九一个人倚在栏杆上,正抬手去摘高处的一支樱花,只是似乎太高了些,她够不着有些吃力。

正为难间,殷王爷早已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支,递去她手上,一面笑道:“妹妹好雅兴,一个人在这里赏花,没与嫂子一起么”

太九接过樱花,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姐姐她是有身子的人,这会睡午觉去了。我不能打扰她,这里樱花开得好看,便过来看看。”

殷王爷见她肤色如玉,白的毫无瑕疵,更从那粉腻的白中透出一点红,越发显得她乌发如云,眼凝秋波,当下不由脱口而出:“这满园的樱花不,世上所有的樱花放一起,也不及你一半美丽”

太九大羞,嗫嚅了一会,对他微微一福,转身便要逃走。殷王爷如何肯放,急忙抓住她的袖子,柔声道:“别怕,别走,陪我说说话。”

太九飞快把手抽出来,低头不语。殷王爷见她实在害羞,便柔声道:“太九平日在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

她想了想,答道:“闲来无事,自然只有看书赏花,偶尔也做些针线。我我没有很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很讨厌的”

殷王爷拉着她坐在亭中,与她絮絮叨叨只说些家常废话,无非是喜欢什么书,外面哪家店的饭菜一流,哪个作坊的首饰新巧。

太九渐渐也放开了,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听他说到首饰,心中一动,不由从袖袋里取出一颗东珠发饰,放在掌心托着着送给他,道:“这是王爷当日送给太九的。东珠过于贵重,太九不敢收,还请王爷收回。”

殷王爷摇头道:“送给你便是你的了,礼物只有合适,没有贵重一说。更何况,你这样的人品,一个小小东珠,实在委屈你。”

说完,他还禁不住喜笑颜开,轻轻捏住她滑腻的指尖,低声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个。我只当你忘了呢。”

太九脸上又是一红,微微一缩手,没缩回来,还被他捏着手指,当下颤声道:“我怎敢忘可是太九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这等贵重物品。请王爷收回把我的明珠发饰还给我”

殷王爷这时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只觉肌肤滑腻馨香,早已心驰神摇,忍不住抬手去揽她纤腰,柔声道:“我若是不还呢你送给我,便是我的了”

太九急忙要躲,无奈亭中窄小,她躲不了很远,只得半推半就倚在他怀里,低声道:“我我没有送你。”

殷王爷低头想去吻她的脸,但又怕把她吓哭,只得忍住,道:“我不管,放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你如想要,便得去我那里拿。如何,太九,想去殷王府玩么”

太九又羞又喜,当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可是姐姐他们会不高兴。”

“你管他们呢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自己想来便来,我派人去接你。”

太九闻说,犹豫了半晌,又被他连哄带骗,终于点头答应了过几日去殷王府玩。当下殷王爷春风满面,登时比不得方才垂头丧气的模样,正要与她轻怜蜜爱一番,忽听后面画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太九急忙推开他站了起来。

回头一看,却是王妃的一个贴身丫鬟,躬身行礼道:“原来七王爷与九小姐都在这里,教奴婢好找。王妃召二位去饮芳楼喝茶。”

殷王爷心中有鬼,怕她看出什么来,便打了个哈哈,与太九两人一同随她去了。

饮芳楼里与王妃一番交谈自是不说,到得晚间,二皇子四皇子纷纷驾到,家宴也比中午热闹了数倍。

太九再也没出过风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好在另外两个皇子似乎也没怎么注意她,不过问个好,得知她做了申王爷的义妹,寒暄几句也罢了。

二皇子年纪稍长,面容颇有几分严苛的味道,额前头发似乎有稀少的趋势,看起来不苟言笑,也不怎么说话。

四皇子则亲和一些,长脸宽鼻,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酒窝,和五皇子七分相似。只是有些女气,说话也嗡嗡地,好像身体不佳。

虽然席间四个皇子都十分亲密,但太九还是敏感地嗅到其中一些味道,众人对七皇子有些顾忌,尤其是二皇子,与他说话前都要想一下。看起来,二四五皇子是一个阵营,七皇子则是另一个阵营,之所以众人聚在一起家宴,是因为四五七三个皇子都是沈贵妃所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今日是沈贵妃的祭日,所以兄弟几个便小聚一次。

宴席散后,太九才从王妃口中得知,二皇子乃是一个.女所生,她勾引了皇帝,身怀龙子,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上位,不料生下孩子之后却被皇后赐毒而死,罪名是.秽后.。二皇子生母如此,所以从小到大在.中也不甚得宠,连他的父亲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

他从小被沈贵妃抚养长大,算半个亲子,所以今日便也来参加家宴。好在他面相不善,为人还是比较宽厚老实的,四五两个皇子也是真心拿他做兄长,也难怪是一个阵营的。

三位皇子走后,王妃便面露疲色,她有身孕,还.劳了一天,这会受不住也是正常。

太九见状,立即过去扶住她,柔声道:“王妃.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告退”

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无妨,我还能撑住。我问你,事情办的如何”

太九低声道:“殷王爷让我三日后去他府上。”

王妃面上露出喜色,笑道:“果然如此好妹妹,我没看错人。这样便好,你去他那里,也莫怕。我让娇莲陪着你,他有任何不轨,你只管拒绝,不必给他面子。去了之后,留意他府上的人,多听下人说什么。”

太九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道:“只怕他不放心我。”

王妃道:“不急,开始或许什么也打听不到,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破绽。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你也要耐着.子,明白吗”

太九又点了点头。王妃拉着她,又安抚了一会,终于是撑不住了,捂着肚子站起来,低声道:“我今日累得慌,这便要休息了。不能送你,你保重。”

太九拱手告辞,一直走到门边,忽听王妃的贴身侍女娇莲在后面叫她,递过来一本书,道:“王妃让你带回去好好看,多静心。”

太九低头一看,又是一本佛经,当下低头称谢,自行回姚府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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