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

格子间女人第13部分阅读

周杨拿起来看一看,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谭斌敲着桌面,硬梆梆地问:“这个数字是谁敲定的”

“kenny啊,那天李先生也在的。怎么了”

“咱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你代表咱们区参加例会,为什么不提出商榷我走的时候交待过你,有搞不定的事,马上打电话,当时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周杨面露委屈,“我以为你跟kenny 已经商量过。再说其他区都当场拍了胸脯,咱们区也不能太保守不是”

谭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走得匆忙,确实忘记提前写封邮件发给刘树凡,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也能想象得到,例会上刘、李二人同席的微妙气氛,以及乔利维起哄架秧子,其他总监在一边赞许吹捧的场面。

周杨没有经历过,脑子里还是缺根弦。

但是事已至此,发脾气或者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想办法收拾现在的局面。

她坐下来发问:“额外增加的sa1es,百分之八十都在北京地区,你有把握吗”

周杨说:“不知道。”

“不知道”谭斌已经平息的怒气又冒上来,“young,你一个工作多年的销售经理,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是真的没把握。其他行业的客户和pndd不一样,投标中潜规则游戏更多。咱们一直都在正面做工作,从来没有试过暗箱操作。可p1不做,不等于其他供应商也不做啊咱们在台面辛辛苦苦的作戏,没准儿就是一龙套,人在逗你玩,其实私底下早有了交易。”

谭斌被噎住,暂时没有话说。

在中国,商业游戏自有其特殊规则,跨国公司不是不想配合,无奈树大招风,从股东到审计公司,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逾越雷池并不可怕,一旦被发现则代价高昂。

周杨这是在乘机发牢马蚤要挟。

想了想她开口,“场面话我不想跟你多说,现在的条件就是这样,从公司到雇员,都不允许做任何违法的事,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多年的信誉。我相信管理运营健康发展的客户,会正确取舍。”

几句话堵死了他的后路,表示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算了cherie。”周杨向后一靠,无声笑笑,“我尽自己个人的最大努力,争取拿下这几单合同。可是你答应我的,也别忘了,人,折扣。”

谭斌站起身,把手用力按在他的手背上,“三季度务必达标pndd的投标已经推迟,从明天起,我和你一起见客户。”

快下班的时候刘树凡现身,据说刚从欧洲回来,时差尚在就先抵达公司。

谭斌约了十分钟时间汇报集采进度。

对她的疑问,刘树凡分析得很简单,“标书推迟,除了田军说的原因,还应该有个理由,按照以前的习惯,十月中旬发标, 的时间,正好延迟到十二月中旬。那时各家公司急着签合同完成年度pn,,会在prt上做出很大的让步。”

谭斌不得不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她觉得不对劲,可没往这方面想。

“哪,pndd是铁了心,要通过集采让各家价格大跳水”

刘树凡点头,“是这样,看来你们也要去省公司做做工作,设法压下一部分订单。”

谭斌想起田军的话,“可是田军说得挺狠,会不会出问题”

刘树凡笑,“cherie,有时间多读读历史,你会发现,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从来就是永恒的矛盾。你们大6怎么说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要学会利用这点。”

他低头看腕表。

谭斌本来还想提一下销售目标的事,见状识趣地站起来告辞,一面仔细品味着最后一句话。

一堆工作尚未完成,她只好拎着手提电脑去了医院。

沈培正在大发脾气。

第 48 章

沈培正在病房大发脾气。

起因是护工要为他换身衣服,他不肯,挣扎中把床边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在地板上。

左手的点滴进针处,因为针头戳破了静脉,药液聚集在皮下,迅速鼓起一个大包。

护士要为他换针,他也不肯,居然自己拔下针头扔在一边,血汩汩流出来,沾染在雪白的床单上。

看到鲜血,他突然俯身,开始搜肠刮肚地呕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谭斌进门时,几个人正围着他手足无措。

保姆王姨流着眼泪试图说服他:“培培你要听话,伤才能好得快。”

沈培方才一阵胡闹,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刻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衣领,呜咽着重复:“不用你管,都出去,出去”

“培培”

“滚”

老人退后低头抹泪,鼻头眼眶通红,花白的鬓发灯光下异常刺眼,

谭斌看不下去,撂下电脑包走过去,“沈培你想干什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王姨慌忙扯扯她的衣袖,“囡囡,不怪他,你别说了。”

谭斌拨开她的手,蹲在沈培跟前,却一眼看到他头顶的伤处,想说的话立刻都咽了回去,只长长叹口气,放软了声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发脾气”

沈培不说话,放下遮在额前的双手,呆呆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水光。

谭斌不忍对视,用药棉按住他流血的伤口,感觉到牵心扯肺地疼痛。

王姨上前:“培培,晚饭想吃什么”

谭斌无奈中回头,“王姨,你们先出去会儿好吗我跟沈培有话说。”

护士被留下来收拾残局,不满地抱怨:“早说过不能刺激病人,他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这人多嘴杂的,怎么不出事”

谭斌低声道歉:“对不起。”

护士重新调整好点滴,收拾起药品器械,推车离开,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开了套间外的人声。

谭斌这才松口气,在床边坐下,轻轻抚着沈培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曾经呈现健康棕色的皮肤,如今却苍白而萎靡,额前新生的发茬硬硬地刺着她的手心。

“为什么”她终于问。

“我看见他,闭上眼睛就看见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有那么多的血,血的颜色那么刺眼,那么黏稠面对面,我亲眼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瞳孔扩大,呼吸消失”

谭斌顷刻心软,不由俯低身体,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脸,声音轻得梦呓一般,“已经过去了,小培。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们都要过这一关,谁都避不过”

曾有人告诉她,死亡就像地球上的水一样,你逃不开也避不过,总有一天要学会面对。

但是沈培经历的,也许比很多人都要残酷。

她的嘴唇被某种咸涩的液体沁得透湿,沈培的身体在她身下轻轻颤抖,上衣已被冷汗浸透,象浇过半桶水。

谭斌尝试着去解他的衣扣,“衣服再不换就臭了,我帮你,我们慢慢来成吗”

“不”沈培立刻握紧衣襟,警惕地后退。

“好好好,不换就不换。”谭斌住手,扳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不过你得答应,以后不许乱发脾气。”

沈培看着她,谭斌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询问,可那是他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

他挣脱谭斌的手臂,转开脸说,“我想回家。”

谭斌吃一惊,又不能明确决绝,只好哄着他说:“你听话再养两天,我们和医生商量。”

沈培终于呼吸平稳地睡着,却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臂护在头顶,身体象婴儿一样蜷成一团。

谭斌满心痛楚和疑虑,完全无法想象沈培曾经历过什么。

他心里象是有个黑洞,既不肯面对也不肯消化,只是执意地逃避。

通过关系设法搞到甘南公安局的验伤报告,那上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请心理医生的建议再次提上议程。

沈母依旧兴趣不大,只抱怨说国内没有合格的心理医生,挂牌的心理诊所,都是在敷衍了事地混饭吃。

最后是沈培父亲出面,找到一位大学的心理教授,留洋的博士,她才不再说什么。

但教授和沈培的第一次谈话,却不是很顺利,因为沈培非常抗拒,不肯配合。

谭斌泄气,苦恼至极。

那位教授却安慰她:“没关系,非主动的患者都是这样。治疗过程应该是非常放松的,医生对患者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他能按时与医生接触,真实地表达自己就可以了。可是他现在的心态,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

谭斌烦闷地揪着头发,“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不要给他任何压力。心理治疗其实是一个面对真实自我的过程,真正内心冲突带来的焦虑和痛苦,有时候会超过事件本身造成的伤害,没有痛苦的心理治疗,只能是止痛针和麻醉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白了,这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其实靠的还是患者的自愈能力。所以一定要让他自己做好准备,有体力有勇气经历整个过程。”

谭斌非常吃力地理解了。

午餐时约文晓慧出去透口气,她满怀郁闷地总结:“就是说,世上并没有上帝,永远只能自己救自己哦,晓慧,这也太让人失望了”

文晓慧笑起来:“谭斌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我真爱死你了”

“喂,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好吧好吧,那么天真小朋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沈培执意要回家,谁都劝不了,闹得厉害,不答应就不吃饭,也不吃药。”

文晓慧不笑了,“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跟到他家去,他妈是那样的一个人。”

“他要回自己的房子,不要他妈,也不要保姆,我跟过去照顾。”

文晓慧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我靠,这么艰巨的任务,你想好了”

“嗯。”谭斌不停地叹气,“现在只有我说话他才听两句。”

文晓慧认真想了想,最终下了定义:“圣母,你丫就是一改不了圣母情结。”

谭斌羞怒交加,用力拍着桌子说,“妈的我就是,老子还被下面的小崽子算计呢,三季度生生多出来一百多万欧元的任务,完不成你知道我啥下场不这场游戏我就得乖乖认输,我拼死拼活干三年为了什么”

文晓慧看着她啼笑皆非,“谭斌我觉得你还是设法讨好沈妈妈比较有前途,嫁过去和她一样现成的少奶奶,吃穿不愁,多好”

谭斌住了嘴,呆半晌说,“好象还是办公室简单。”

文晓慧摇头,“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精神回去做玛丽亚。”

那半个月谭斌过得相当艰难,作息完全混乱。

婚前不同居的誓言被彻底打破,她收拾东西搬进沈培的住处。

工作的压力还在其次,北京曾是她管辖的地盘,客户都还相当给面子。

只是饭局应酬少不了,每次她只能赶前半场,饭局结束就匆匆忙忙往回赶。保姆王姨白天在家照顾沈培,见她回来才肯交班离开。

吃饭往往免不了喝酒,进家门时她身上的酒气自然无法遮掩,每次王姨脸上都会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听了王姨的汇报,沈培的母亲放心不下,不时过来巡视,也撞上过几次,话里话外酸酸的更令谭斌窝火。

但为了沈培她一直忍着,因为沈培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第 49 章

但为了沈培她一直忍着,因为沈培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身上的外伤渐渐痊愈,可是之前那个活泼神气,有点轻微洁癖的青年画家,完全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后,他的情绪略微稳定,很少再提起车祸的事,但也不怎么说话,喜欢一个人呆在画室里, 对着窗外的湖面,一坐就是一天。

他也不再注意细节,吃饭通常就在画室解决,吃完了把碗筷撂在一边,等着王姨或者谭斌为他收拾。

除了这些,他不许任何人动他画室的任何东西。

时间不长,房间里已经到处是包装袋、水果皮,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加上四处摊放的画具,简直无处下脚。

谭斌看着皱眉,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偶尔回到画架前涂抹两张新画。

他的身体还是虚弱,画不了几笔就累得头晕,生活习惯索性变得象小孩一样,困了便倒头睡一觉,半夜却醒得双目炯炯。

闲暇时谭斌一张张翻着他的新作,只觉一颗心直直沉下去,一直往下落,似找不到尽头。

那之前温暖的、甚至带点天真稚致的画风,已荡然无存。

现在的画布上,充斥着大团大团怪异的色块,配色百无禁忌,看得人眼睛刺痛。

用得最多的颜色,是暗红,画布上四处蔓延,如同淋漓的血迹。

最让谭斌感觉不安的,还是是他对脱衣服这件事的抗拒。

曾想趁着他睡着的时候,为他换掉上衣。刚撩起下摆,沈培就醒了,警惕地看着她,眼中充满痛苦和恐惧。

“是我,别怕。”谭斌按着他的手背轻声安抚,“你看,我解开了一粒扣子,没什么问题是不是我们再来一颗好不好”

沈培慢慢坐起来,不由自主揪紧了衣襟。

谭斌放软了声音,“你放开手,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慢慢来,你随时可以叫停。”

沈培瑟缩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谭斌伸出手,看着他的眼睛,小心解开全部纽扣。

看得出来,沈培极力想放松,眼中的痛苦却越来越深,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沈培”

沈培发不出任何声音,拼命蜷缩起身体,脸色发白,浑身瑟瑟发抖。

出乎意料的剧烈反应,吓坏了谭斌,她紧紧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小培你睁眼看看,我是谭斌,咱这是在家里”

折腾了好一阵,沈培才渐渐安静,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冷汗已浸透全身。

谭斌安顿他重新入睡,不敢再做任何尝试。想起方才的情景,内心难免有不好的联想,略微往深处想一想,自己先被自己吓住了。

电话中向那位心理教授咨询,又不好说得过于直白。

教授耐心听她无比隐晦地表达完毕,却笑了:“你不用太紧张,开始我也往这方面怀疑,但和他接触后又觉得不太象。哦,对了,那份验伤报告你也看过吧”

“看过。”

“所以这种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

“嗯,我相信您。不过教授凭您的经验判断,他的问题可能出在什么方面”

“他目前显示出的,是两种症状。一种是面对死亡,尤其是非正常死亡后的郁闷消沉,这很常见,一般人或轻或重都会出现这种状况,视个人的自我调整能力,情绪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至于脱衣服时他的反常表现,很可能是强烈的心理暗示,和某种不愉快的经验有关。”

谭斌的心又揪了起来,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然后问:“我能帮他什么”

教授说:“有两种方式,一是让他直接面对他最恐惧的东西,只有肯面对现实才能消除心理障碍。或者让他重新开始接触人群,用其他感兴趣的事转移注意力,慢慢淡忘这段经历。”

谭斌这才放心,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国庆长假要出国玩一趟,不再回家。

父母没有任何疑心,父亲只交待她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母亲却罗罗嗦嗦叮嘱了二十分钟,其实概括起来还是一句话:注意安全。

谭斌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嗯嗯啊啊地耐心应付,直到她说得累了自己收声。

挂了电话,她心里那点欺骗父母的愧疚,很快被工作上的难题转移。

截至九月二十三日,北京天津各签下两单二十万的合同,谭斌的区域销售总额,还有将近七十万的缺口。

原来的希望都在北京,如今发现对形势的估计过于乐观。几个case虽然希望很大,可还都是青苹果,树枝上挂着诱人,并不具备马上签合同的条件。

公事私事均令人煎熬,谭斌有点乱了方寸。虽然竭力控制着没有露出一点端倪。身体却不肯好好配合,眼看着嘴角冒出两个血泡,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

周一的销售会议上,刘树凡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几个大区的数字一出来,东方区和乔利维的北方七省,已经完成任务,南方区只差了三十万左右,总监曾志强表示,九月三十日之前,应该能再拿下一个订单。

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谭斌的区域里。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被极度的懊悔和自责淹没了,后悔自己掉以轻心。

时间一天天逼近季度末,来自上边的压力,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失望,在谭斌心中相互纠缠,再看到周杨进进出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忍不住肝火旺盛,即使拼命压制,脸上还是带了些形容出来。那几天她手下的销售经理,远远见了她几乎都是赶紧绕着走。

七十万的任务被硬行分配下去,谭斌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销售额。

临近国庆长假的前一天,河北地区意外收获一个合同,总价六十多万,代价是高于正常的折扣点数。

客户对供应商的心理也摸得透熟,季度末往往是杀价的最好时机。

但此时已顾不得太多,接到消息,谭斌一口气松下来,立刻感觉双腿发软,几乎栽在地上。

距离目标仍差四万,总算说的过去,不至于太难看。

九月三十日下午,做完季度总结,中国区的销售总额,超出三季度销售目标的百分之十七,伴着这个数字,刘树凡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

十六层整个销售区域,随之呈现出长假前应有的轻松气氛,没到下班时间就几乎走空。

谭斌放弃了同事钱柜k歌的邀请,一直呆到七点左右,避开交通高峰,才匆匆回家。

虽然三季度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四季度涉及年度计划,压力会更大,长假只是一个缓冲,加班免不了的,但毕竟有整整七天的时间,可以在家陪着沈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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