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

格子间女人第6部分阅读

团在浴缸里,瓷砖上到处都汪着水,地毯被浸得透湿。

她连声叫,“死沈培,过来擦地。”

沈培拉过薄被盖在头上,只当做没听见。

谭斌爬上床揪他的耳朵,他有气无力做柔弱状:“你真狠心,我已经被榨干了,动不了了,明天再干活成吗”

谭斌啐他,“明儿一早你就跑了,骗谁呢不成”

沈培再提条件:“先吃饭行不行我饿死了。”

谭斌这才想起,进门时好像见到餐桌上有几个碟子,上面还扣着几个瓷碗保温。

跑过去查看一番,果然是几个家常菜,看上去卖相还不错。

她难以置信,惊奇地问:“你做的难道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沈培穿好衣服走出来,神色赫然, “不是,叫的外卖。”

“嘿,我说呢,你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突然转了性不对,”谭斌忽然起了疑心,“这两天你的表现都不太正常,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你想干什么”

“切,小人之心。”

“说实话,坦白从宽,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唉,难怪人说唯小人与那什么难养也”沈培叹气 ,“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不能和你一起过,只好先预支。预支,明白不”

谭斌眨眨眼没有搭腔,坐下喝了半碗汤,才闷闷地说,“我不过生日,二十五以后就不过了。”

“暧”沈培咬着筷子问,“为什么”

“一天天奔着三十大关去,有什么可庆祝的”

“自欺欺人,你不过生日,三十岁还不是照样来”

话说的非常正确,可却字字锥心,因为良药总是苦口,真话永远刺耳。

谭斌郁闷得不想说话,无精打采地挑起几根青菜,刚要放进嘴里,眼梢抬处,忽然注意到餐桌后面的墙上,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咦”一声,站起来走到跟前。

原来空白的墙壁,添了四幅带框油画,除了她见过的那幅春风,另有三张新画,风格迥异,画中的模特却都有一张相似的脸。

她震惊地回头:“这是什么”

“真不容易,你总算注意到了。我忙活了一个月,今天又差点让锤子砸掉手指头。”沈培从身后搂住她, “我的礼物。生日快乐”

谭斌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画布上突起的油彩,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个系列,看出点什么没有”

“画中人经历了不同的年龄”谭斌犹豫。

“对,你瞧,宝贝儿,我已经见证了你的一生。” 沈培指点着最后一幅,画中的女子眉梢额角沧桑难掩,双眼却清澈坦然,浸透了穿越岁月的睿智和优雅。

谭斌仰起脸,眼眶微微酸涩,但忍不住调侃,“真有你的,敢这么大无畏给女友庆生的,你可能是第一人。”

“我想告诉你,真老了也没什么可怕,看,你还是很漂亮。”

“嗯,把我画得真难看。”

“说话当心,”沈培手挪在她的脖子上,手指作势收紧,“不要羞辱我的作品。”

谭斌转身抱住他,“我喜欢,谢谢你”

沈培拥着她站一会儿,小声说: “等我回来,搬我那儿去吧。”

“干嘛说这个”

“你去上海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我我咱们还是试试两个人的生活好不好”

谭斌抬头,略微有点紧张,“理由呢”

大半年前两人曾讨论过同居的可能性,但几句话一过,就开始话不投机,最后彻底谈崩,冷战了一个月。再和好两人都若无其事,谁也不愿再次提起,相关话题自然成了禁忌。

沈培嗫嚅:“我你也知道,我就是害怕结婚,总觉得两人好好的感情,加上一张纸就变了味儿”

他怀中柔软的身体蓦然变得僵硬。

“明白。 ”谭斌依然在笑,可是眼神渐渐变冷,“我是想问,同居之后呢”

“我不知道,所以想试试。如果感觉还好,我要娶你,宝贝儿。”

谭斌干笑一声,“换句话说,你感觉不好,我就得拎着箱子落荒而逃,对吧”

“我不是这意思我” 沈培没料到谈话如此不顺,上来就失去主动,预计的步骤完全被打乱,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只是害怕,害怕两个人之间,突然掺乎进来两家人,也不敢想象如果没了感情,两个人因为别的原因还要凑合在一起。”

谭斌冷笑,“人最后都要死的,那你生下来做什么”

“你别说得这么难听成吗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上回我说过,只要结婚,我一定会娶你。”

“哎哟嗬,是吗 我是不是要跪下来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你你讲不讲道理”沈培被逼到了墙角,开始口不择言,“我为你好,不想耽误你,别忘了你马上就二十九了”

“谢谢您提醒”谭斌挣脱他的手臂,倔强地面对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尖刻而生硬,“沈培,我跟你说两句话,你好好记住第一,我有父母的家,有自己的房子,婚前我不和任何人同居,这不是底线,是原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

“第二,我从没有逼过你结婚,如果结婚让你这么痛苦,你从这儿马上出去,外面是你的自由世界。”谭斌声音有点哆嗦,眼泪堵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始终没有落下来,“你以为你在买家电,先搬回家试用几个月再付钱真可笑你不觉得自个儿太天真了你也用不着委屈自己,谢谢,我不需要,一点儿都不需要。”

连珠炮一样的语速,压得沈培张口结舌,根本插不进嘴。

谭斌则甩手走进卧室,把房门重重撞上。

“我错了,是我犯浑,咱不说了成吗”沈培倍觉内疚,追进来道歉,“我挑着走前的日子和你商量,就是为了给你给我,都留下一个人想想的时间。”

“想什么没什么可想的。”谭斌话里不留丝毫余地,“对不起,明天我要上班,想早点睡觉,你走吧。”

卧室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再次重重关上。

沈培一个人在客厅,垂头丧气坐了很久。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句话说错,又从有理变无理,被谭斌噎至哑口无言。

上一次也是这样,说着说着激动了,谭斌就甩下脸再不肯正面交锋。

为了给两年的感情做个交待,他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非常有诚意地做出最大让步,他愿意克服自己的恐惧,一点点尝试。

但谭斌的反应,却和想象中大相径庭,最后竟成了这么一个局面。

沈培不由叹气,想自己在外面也是玉树临风一著名青年画家,怎么到了谭斌跟前就变得笨嘴拙舌

他试着扭动卧室的门把手,门应声而开。谭斌并没有锁门,这让他心里感觉到一点安慰。

两个人第一次背对背睡在一张床上,都没有睡踏实。

吃过早餐,沈培就要出发了。

谭斌从起床起,一直把他当作透明,不肯和他目光对视,也不说一句话。

沈培暗自叹息,取过自己的背包,准备换鞋离开。

那双户外靴的鞋带系得相当紧,他用鞋拔努力半天,额头冒出一层汗,也没有把右脚挤进鞋里。

沈培自小就不大会系鞋带,从来都是他妈或者保姆帮他松松系好,让他一脚套进去了事。

可是户外靴不一样,鞋带不收紧,自然弊端多多。他又不想腆着脸求谭斌帮忙,只好一筹莫展地继续和自己较劲。

谭斌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夺下靴子,解开鞋带又扔回他脚下。

沈培噘着嘴看她,动也不动。

谭斌内心挣扎半天,骂自己一声“真他妈的没出息”,还是单膝跪在地板上,先帮他穿好,再一点点抽紧鞋带。

望着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沈培的心融化得一塌糊涂,摸着她的头发说,“昨晚对不起。”

谭斌在鞋带上系了一个花结,顾左右而言它,“出门在外,你自己保重。”

沈斌搂紧她,额头轻贴在她的额头上,许久未动。谭斌扬起眼睛,两个人额头遮蔽的阴影里,她看到沈培的睫毛在不停地抖动,被什么东西粘成湿湿的几簇。

他说:“斌斌,你一直是我的骄傲,相信我,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

谭斌低头不说话。

沈培再挨延片刻,松开手站起来,“别送了,我从小怕送别的场面,车开的时候看着你我会难受。”

他轻轻关门,脚步声曩曩远去。

谭斌靠在窗口望着楼下的空地,七八辆清一色的越野车,都是沈培甘南之行的同伴。

沈培钻进驾驶座前,仿佛看见她的影子,冲着窗户方向用力挥挥手。

这一支醒目的车队,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中,声势浩大地穿过小区,沿着道路渐行渐远。

第 24 章

谭斌向文晓慧转述时,语气依然激烈。

“我愿不愿嫁他还不一定,他倒来劲了哼,他以为市场上买大白菜呢,一划拉一堆,由着他挑三拣四,还象是给了我天大的恩惠。稀罕吗我屁股后面的追求者,老的少的,没有一个排,也有一个加强班”

她以为文晓慧会象往常一样,立刻把沈培损得一无是处。

但是没有。文晓慧只是盯着她看,嘴里啧啧连声。

谭斌不悦,“您那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吗”

“小的哪儿敢哪”文晓慧笑,“就是奇怪,沈培的婚姻恐惧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不见你发这么大脾气。以前我挤兑沈培,你总是替他说话,今儿是怎么了不大对劲啊。”

这么一说,谭斌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有点失态,似乎从前一天的预备会开始,整个人就始终处在一种混乱亢奋的状态中。

一天之内两次感情用事,情商一路下降,这反常现象顿时让她心生警惕。

“您平时不是专修喜怒不形于色吗瞅瞅,这一脸黑线,两百米以外都看得清楚。”

谭斌摊开手,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就觉得心里一团邪火,象点着的炮仗,嘣一下就炸了,拦都拦不住。”

“最近有不顺心的事”

“你说我迁怒”谭斌认真想一想,摇头,“昨天还真有点儿不高兴,不过还不至于,我一直挺注意的,不把负面情绪带回家。”

“那就是更年期提前”

“滚蛋”

“哎呀,戳到痛处也别恼羞成怒啊”文晓慧咧开嘴乐,“那就剩下一个可能了,你心里有了别人”

“越说越离谱,没有。”谭斌马上矢口否认,声音却没有刚才那么响亮。因为文晓慧话音未落,她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程睿敏的名字。

荒唐,她跟自己说,哪儿跟哪儿啊,做什么白日梦呢

文晓慧点着她的脑门:“说谎吧,看看你的body ngua,目光闪烁,眼珠滴溜乱转,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哎,我说,文晓慧同志,您正经点行吗我这在谈一个相当严素的问题。”

“行,咱严肃。”蜷在沙发里的文晓慧坐直了身体,“那我问你,很早你就说过,沈培害怕结婚。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和他混着”

谭斌胡乱翻着手中的杂志,没有回答。

“我问你呢,每次一提到实质问题,你就不吭声了。”

谭斌还是没有说话,起身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拉开窗扇,迎着风点着了一根烟。

夏日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把她的身形勾出一个单薄的剪影。

文晓慧望着她的背影,不禁轻轻摇头。

谭斌只是闷头抽烟,过一会儿狠狠地说:“你就甭做那个弗洛伊德的款儿了。是我高估了自己成吗我以为我人见人爱花看花开,没有搞不定的男人,我以为我能成功感化他,我以为我垂青的男人会感激涕零下跪求婚,没想到最后让人家挑来拣去,我脆弱的自尊被严重伤害”

文晓慧噗哧笑出来,走过去搭住她的肩膀,“谭斌,记得大学的舞会吗那时候咱俩多牛叉啊,等闲的男生都不带正眼瞧的”

“嗯,对,我还记得,低于一米七五的男生,咱叫人家根号三。”

文晓慧大笑,破天荒向谭斌讨了一根烟。以前她怕伤害皮肤,从来不肯抽烟。

谭斌疑惑地看看她,拿起打火机为她点燃。

第一口烟就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文晓慧抹掉眼泪,又吸了一口,才放平呼吸说:“那时候看金老的武侠,我喜欢乔峰和令狐冲,你喜欢的是谁,还能想起来呗”

谭斌立刻斜过眼睛,“又想嘲笑我我就是喜欢陈家洛,就是喜欢三心二意的花心男人,怎么了”

“嘘嘘嘘,镇静镇静,你看你现在,一碰就跳,哪儿有总监的气度”

“都是让你刺激的。”

“dear,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喜欢的类型,皆是身家清白,温尔文雅,所有心事都埋在心底的闷马蚤男人”

谭斌心头蓦然一跳:“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一直奇怪,你居然能和沈培走这么长时间。”

谭斌静下来,沉默许久说:“沈培有沈培的好处,和他在一起比较轻松。他对自己没什么要求,也不会给同伴任何压力,他也不会和我玩心眼儿。”

“谭斌,这种事儿,局外人的话你只能当个参考,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不过据我的经验,男人说他不想结婚,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统统可以忽视,百分之九十逃不过两个原因,要么他觉得那女人配不上他,要么他想逃避责任和承诺。我看啊,你们家沈培很象第二种。”

“太深奥了,基本上没有听懂。”

文晓慧抬腿踢她一脚,“那就好好听着,你对男人的了解,基本还是一张白纸。他们为什么逃避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强不够好,你要的东西他可能给不了,他觉得压力太大,为了躲避失败,维持他们可怜的自尊,只好后退,表示他根本不在乎,明白吗”

谭斌不以为然,“我对他没任何要求,他有个屁压力”

“哎,问题就在这儿,为什么没要求因为你自个儿都能解决,你瞧瞧你,有房有车,又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哭笑都避着人,一般的男人,哪儿敢往你身边靠哇”

谭斌侧过头笑,“晓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就觉得你这回说话最靠谱。”

“哼”文晓慧翻个白眼,撇嘴。

谭斌忍住笑问:“那最后百分之十,是什么原因”

“童年受过恶性刺激,身边没有成人给他做出正常婚姻的榜样。”

“唔,好象挺有道理。那么男人专家,告诉我现在怎么做。”

“我才懒得掺乎你们的事。你自己做权衡。”

“真没义气。”

文晓慧犹自仰脸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半晌说:“男人就那么回事,这年月早没有此情不渝的故事了,真的走不到一块儿,趁早分,犯不着一根绳上吊死。”

谭斌又不便发表任何意见了。

“舍不得是吧”文晓慧拍她的脸,“妞儿,男人漂亮不能当饭吃,你就是这点想不开。我还有一句话劝你,知道你热爱工作,可这是个男人的世界,所有的游戏规则都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你想挤进他们的地盘儿,只靠死干是不行的,你必须先服从他们的规则,还要有个男人肯提携你,做你的保护人,为你遮风避雨, 才能梦想成真,真的爬上去。”

“呸,照你这么说,几百万自食其力的劳动妇女,都买块豆腐来撞死算了。”

文晓慧笑,“不信就算了,事实会教育你。亲爱的,十年后你还能说这么大声,我佩服你。”

天色已晚,文晓慧坚持不肯留宿,理由是没有足够的化妆品。她最终告辞回家。

谭斌心里象堵着一块石头,闷闷不乐地上床睡觉,感觉人生真他妈的千疮百孔,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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