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

最远的距离第56部分阅读

,就跟大伯说,快点。趁着我还没入黄土,你老子还听点我的话,叫你如愿”

绍钥咧起嘴想笑,不知为何,又笑不出来;在任何人面前都滴水不露的他,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绍振一移开目光,从怀里摸出一盒烟。

绍钥忙伸手去拦:“大伯,你怎么”

绍振一推开他的手,又摸出盒火柴,擦着了,点燃,慢慢的吸一口,眯起眼睛:“我都半截入土了,还不能有点人生享受死不可怕,活得没乐趣才可怕。我说话算话,你赶紧找去。要是晚了,你只能自己去抗战,你想想看。”

邺琯梳好头,见宋婶已端着盖碗进来,她一指旁边的矮凳:“坐一会儿。绍宏今天怎么样药喝了没”

宋婶忙点头:“喝了。小少爷看起来好一些了。”

邺琯轻吁口气,拿起瓷勺,慢慢的舀雪耳。吃了两口,就觉宋婶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放下碗:“小卫那儿有消息”

宋嫂赶紧摇头。

“是你有话说”

宋婶垂了视线,一声不出。

邺琯转过身,正对她:“宋婶,你照顾我三十多年了,名义上你是妈子,但实际上你也清楚,我妈早没了,只剩几个嫂子,她们都哄着我,我有什么知心人就剩你了。你再有话不跟我说,我就成孤鬼了。”

宋婶赶忙站起:“夫人”

邺琯拉她坐下:“说吧,是不是绍宏有什么事”

宋婶轻轻点头。

邺琯便不松手,急问:“你看见什么了有女人来找他打电话的还是上门来的”

宋婶急急摇头:“不是,不是。”看邺琯神情焦躁,她忙向前一探身,低低道:“小少爷小少爷有点怪他看没字的书今天发脾气,还把老先生的花房玻璃砸了”

邺琯没听懂,重复着问:“没字的书什么没字的书”

宋婶吸口气,从头说一遍。

邺琯呆坐着,一动不能动,面如死灰。

宋婶看着害怕,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

邺琯慢慢笑起来,声音干涩:“你说,你说,是我狠毒还是她狠毒她有那么多儿子,还要抢我的儿子她死那么久了,还要来抢我的儿子神天菩萨,你就这么的帮着她”

宋婶忙站起来,想要拦她的话,但又不敢真去捂她的嘴,急得双手直摇,啧啧连声。

邺琯缓了缓,平息半晌,又微笑:“宏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守着他守了二十年,谁也夺不走”

宋婶忙附合:“是呀夫人,母子连心,小少爷永远都是你的,等小少爷哪天明白了,一定会孝顺你的。”

邺琯嘴角一动,鼻旁显出颇深的沟,似笑,又似哭。

宋婶仔细瞄瞄她,壮起胆子:“夫人,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我就当真了,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你觉得能听,就听听,不能听,也别怪我多嘴。”

邺琯转眼看着她,温声道:“说吧,我不怪你。”

宋婶看着桌角,轻声道:“我想劝夫人别急着给小少爷找媳妇,就是找也别尽在那些官小姐里挑”说到这儿,她一停,等邺琯的反应,半晌没听到声音,她便继续道:“那些小姐们多少有点脾气,小少爷也有脾气,恐怕以后处不来,夫人又要操心。如果小少爷自己喜欢谁了,哪怕是普通人家的,也比那个好小户人家的女儿,老实本分,夫人再随便对她好一点,她肯定感激得不得了,小少爷也高兴。夫人一辈子为小少爷,这个再做了,真是全了。”

宋婶一口气说完,许久,不听邺琯回话,她慢慢抬眼看过去,见她瞅着自己,脸端着,辨不出喜怒;她一吓,忙道:“是我胡说八道了”说着,想出去,等走到门口,听邺琯唤:“宋婶宋婶”她忙又回来。

邺琯一把拉住她的手:“宋婶,你说得好。我从没想过这个。你帮我打听着,看他喜欢谁,你告诉我,我随他的意。”又盯着她的眼睛:“你听他说起过他有喜欢的人是谁”

宋婶莫名的有些奇怪,来不及细想,她摇摇头:“小少爷哪会跟我提这种事我看着这一年来 夫人常请小姐们来家里,小少爷却不理她们,我自己瞎想的。”

邺琯看出她是真话,不再追问,缓声道:“不早了,你歇去吧。明天就是另一味药了,你记着别弄错。”

邺琯走到绍韩房前,驻足良久。

这十年来,他不需她照应了,他自己能吃能喝能走能跑,是个正常的孩子了,她应该是高兴的。她记得他眼睛明亮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是怎样的隆隆如鼓,她的血是怎样的汹涌奔流;无数个日夜,她吃斋、念佛;她礼拜、弥撒;她斋月、做功,所有的她知道的宗教她都一一尝试,她不怕佛祖、耶酥、真主怪她心不诚,她知道他们一定能看到她对儿子的心,他们不会怪她

他终于好了,拥有令人惊叹的智慧,撑起整个家族的经济重担。他几乎不需要支持,他只凭他自己,他能做成所有的事,他是众人眼中的奇才、天才。

人人羡慕她能有这样的儿子。

可是她知道,这个儿子不是她的,这个健康的儿子并不是她的。只有在他不识人事的那些年里,他才是她的儿子,由着她喂饭送水、宽衣解带。那时,他并不叫她,但他是她的儿子;如今,他叫她母亲,但已不是他的儿子。

绍钥将手放到鼻前,嗅那上面遗留的香气,轻轻走上二楼,忽见邺琯笔直的站在过道里,看样子是想去看绍韩,却不知为何站着不动。

邺琯一回头,忙笑:“你才回来”

绍钥皮皮的咧着嘴:“早呢,才十二点,今晚的美女太少,不然我就不回来了。”

邺琯不自觉的想笑,又显出恼意:“我帮你物色人了,你别又出状况,害我被人家骂。”

绍钥立时敬礼:“首长放心,三大纪律八大注意。”

邺琯还想说两句话,忽想到儿子或许睡了,吵着不好,忙挥挥手,轻声道:“睡去吧,夜猫子。”

邺琯跟着宋婶轻轻进房,见绍韩坐在阳台里晒太阳,气色如常,不像有病的样子。

绍韩看两人进来,先不出声,等邺琯走到身边,才淡淡的叫声:“母亲。”

邺琯示意宋婶放下药出去,自己端着递到他手中。

绍韩接个边儿,随即放下,眼睛望向窗外,一脸冷漠。

邺琯看惯了,不再寒心,也不伤感,只是不甘,有些较劲儿似的,她甩出一句话:“别的我不想管,但你娶媳妇养孩子我是要管的”

绍韩没听见一样,纹丝不动。

邺琯心里发狠,又道:“没我点头,谁也别想进这个门”看他依旧没反应,眼珠透明的,折着阳光。她忽疑惑是否猜错了,再看他的脸,俨然是从前的模样,一概无知无觉。她蓦的酸痛,忙站起靠过去,想说:妈想你早点结婚,只要你喜欢,就早点娶进来,妈都喜欢。不等她抚到他的头,就见他一让,接着站起,背对着她立到窗口。

她的心一落,他站起时带出一股风,吹过来,穿透骨肉,直吹进心,一凉到底。

宋婶看邺琯空着手下楼,算着绍韩应该喝完了,忙去取碗。

绍韩看她进来,眼光凝成一道电,擦着空气丝丝作响,直扑她的周身。

宋婶就觉身上一凉,脚都迈不动;她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说:“我劝劝夫人,让少爷挑自己喜欢的少爷喜欢的人没说别的我没说别的”

绍韩盯她半晌,慢慢缓下来,道:“多事”抬手将那碗药往花里一泼,“别有下回”

绍钥喝完汤,将筷子一放,笑看绍韩:“你明天就回学校了,走,今晚我们出去逛逛”

绍韩知他应该有事,正要点头,就听他父亲道:“去吧,街上很热闹。”他便简短说声“好”,上楼换衣。

绍钥开着车,一路说笑。绍韩听他都是奇闻乐事,便不应声,看向窗外。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似是到中华路一带。

绍钥停好车,笑:“下来吧,开不进去了。”

绍韩挂上围巾,推门而出。

原来他是带他去夫子庙,他们下车的地方是瞻园路,两旁明清式的小楼,古木苍天。

绍钥一径儿引着绍韩,走到秦淮河边的一处所在,雕梁画栋,四处悬着红灯笼。里面人不少,却不喧哗,隔着竹窗看过去,有人品茶,有人清唱。

身着绣花旗袍的服务员领他俩一直往里走,转了两个弯,进了临水的一个小间,正对着画舫轻摇、灯火璀璨。

绍钥喝一口茶,把手一拍,大笑:“开始吧”

绍韩就听身后丝竹声起,好像是古筝,瑟瑟锵锵,清婉不绝。对面的绍钥已闭上眼,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约十来分钟,这一曲终于完了。绍韩瞅着绍钥,想知道他究竟卖什么药;就见他用力鼓掌,一边笑看过来:“好不好再听一曲”

绍韩略一摇头,神情上已有不耐。

绍钥便一笑,很是诡密,小声的问:“你猜是谁在弹”

绍韩知道他喜欢和别人胡搅蛮缠,但不会和他玩这把戏,心里有点好奇,正要回头看,就听他叫:“林曦小姐你快出来”他一震,立时站起,急转身去迎。

竹帘后走出一个女子。第一眼,他以为是,再看一下,便回身坐下,眼睛对着绍钥,透出恼意。

绍钥先是叹气:他也会上这种当是真的了后又吃惊:就算不是,也该爱乌及乌吧,他怎么没一点儿爱惜再看小浔脸通红,扭着手指局促不安,他忙笑:“快过来,来吃糖。”

绍韩怒气翻涌,忽的起身,直往外走。

绍钥看他这么快翻脸,后悔不迭,也顾不上小浔了,赶忙追出去。

绍韩直接招出租,上去就走。绍钥来不及取车,急忙打车紧跟。

进了门,绍钥左右看看,一切都妥当了,尤其那绿色木纹的地板,真是美仑美奂,再看绍韩头也不回的上楼,他顾不上看别的,跨大步上去。

“其实她长得挺像的,是不是我跟你闹着玩,你这么生气干嘛”绍钥先是嬉皮笑脸,后又一叠声的赔礼道歉,加上打躬作揖,忙得不行。

绍韩只看着夜幕,闻所未闻。

绍钥慢慢叹口气:“你把隐也找来了有些事,眼睛也看出来的。他们那么好,她总归嫁他们中的一个,你何必呢”

绍韩只觉有道灵光一闪,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他一侧脸,急问:“什么”

绍钥看他听得进去,忙又重复:“他们那么好,她总归嫁他们中的一个”

是的,她只能嫁他们中的一个――他的机会就在那时三角不复存在,他是黄雀,他是渔翁,他就是收拾残局的那个人。

绍韩一动嘴角,慢慢笑起来。

绍钥莫名其妙――他居然在笑,清清楚楚看着看着,他竟觉得这个弟弟其实长得挺不错,如果看的是真正的笑起来的脸的话。

离歌

林曦又织两行,将那手指长的围巾举到眼前细细看,长叹一声后,喊小雨:“快来看看,我怎么多出来一条了”

跳跳对面听见,大奇,忙叫:“先给我看,你能多出一条来”

林曦便连着毛线一团扔过去。

跳跳拉直一看,哈哈大笑,又叫青眉看:“我的妈呀,你是什么手呀,多打出四针来,又成了一条梗了。”

小雨过来看看,皱眉:“林曦,你还是重打吧,全是洞。你怎么把上针打到下针去了这是最简单的平针呀”

林曦唉声连连:“我也不知道。手指头戳得疼死了。你不是说马海毛不能拆嘛,会没毛的”

小雨为难:“可你打得太丑了,你给谁围呀,笑死人的。”

刘巧文也凑上来看,跟着点头:“真是丑不是一般二般的丑”

跳跳正打得上瘾,恰好她的一条刚打完,看着别人打,手痒的要命,忙道:“我帮你,我来帮你。我的技术很好的。”

林曦有些不愿,她是要送给苏哲方毅的,当然是自己打起来的好。

实习在即,也没课了,这些女生一窝蜂的打起毛线来,技术高的织毛衣,技术中的织手套,技术差的织围巾,差不多人手两根针一团线。林曦对这个一窍不通,天又冷,本不想凑热闹,后来听着有人要送朋友男――因为快走了,大伙儿好像也放开了,不再遮遮掩掩的,当作见不得人反而是没有的见不得人――林曦忽的兴致大发,赶紧把原材料买回来,拜师黄小雨,跟着苦学三天,谁知出师就不顺,织成这个模样。

刘巧文看她不接话,笑看跳跳:“你真是,林曦要送重要的人,你织算什么”

跳跳回:“是呀,既然是送重要的人,就该织得好些,不然怎么戴林曦,我不是说你,你真是挺篓的,我在你后面学的,你看我打的。”

林曦看看她的,真是横的横,竖的竖,平平整整。

青眉道:“就剩下几天了,你肯定来不及,你不是要织两条你两天才织这么点,还得拆,还是我们帮你吧。”

林曦想想也是,忙道:“好吧好吧,开头几行我自己打,中间的给你们,最后几行还是我打。”

刘巧文跳跳青眉都好笑,林曦也不管,赶忙把那破破烂烂的一截拆掉,叫小雨重新起针,她再仔细的学。

渐渐的,要好的同学间开始互相请吃、请喝或请玩,校园里笼着离别的伤感。

其楷郦宛先请吃面,又请蛋糕,十分恋恋不舍。林曦搜搜钱包,回请了一顿饭,真正的六菜一汤,还喝了一瓶甜甜的香槟酒。三人又大谈一番,酣畅淋漓。

散后回来,郦宛跟其楷抱怨祁秋离:“忘恩负义我听说咱们头儿帮他好几回呢,这人,没人品”

其楷想想也不舒服,便道:“我再跟他说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得送份礼物给林曦。”

郦宛一撇嘴:“我是不想理他,死相装模装样唉,你看看学生会团委这些人,哪个比得上我老乡一丁点儿唉严隽姜烺他们都要走了,这鬼学校一点意思也没了”

其楷笑:“你给我留点自尊好不好我是比不上你老乡,但也不至于就一丁点儿吧严隽姜烺是走了,我还在呢”

郦宛忽觉失言,不好意思的笑。其楷也笑,跟她道别,去找祁秋离。

祁秋离听他说完,回:“你们去买吧,之后我给钱。”

其楷听他口气不耐烦,生气,便一皱眉:“你怎么这样林曦对你挺好。你过生日、当选,她都领我们给你买礼物,她要走了,你面都不照就算你忙吧,没空和我们一起请她吃东西,买个礼物也没空儿你真国家主席呀”

祁秋离一沉脸:“送不送是自愿,她自愿送我,我不自愿送她,行不行要不就你们去买,我认账。要不就你们自己送她,我不擦。你看着办”

其楷气得发抖,回身就走。

严隽组织将要实习的原学生会成员吃顿饭,互相通报各自的实习地,真是风吹浮萍,竟没有两人同在一家医院的,众人唏嘘一片,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临到最后,严隽挑头唱“祝福”,丁芙唱着唱着,潸然泪下,宁红跟着也唱不准儿调,林曦的眼睛开始发潮;另几个男生也唱不下去,独严隽引颈高歌。

严隽看看左右,笑:“还要回来的,又不是真的一去不回头。把眼泪都留着,留明年毕业那会儿,咱们一起哭,叫弟弟妹妹们看看,俺们是很有感情的”

众人听他冒出一句山东话,好笑,还未笑出来,忽见丁芙一步上前,俯着他的肩头,大哭出声。

大伙儿一愣,虽然暗地里都有所察觉,但毕竟严隽没认可过,加上又众目睽睽,立时都替他发怔。严隽也怔一会儿,后笑:“我们最近的,你还这么伤心要是哭到于余,你该把故宫哭倒了好了,别哭别哭,我们常串串门,就几站路”

临行前晚,正是31号,晓宣红着眼睛跑到4o7,非拉林曦青眉到4o6,她们召开“奔赴战地前夕疯狂大派对”。章洁6萧也过来拉人,4o6立时成了空室;别的宿舍得知消息,自动的往4o7拥,一时间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闻静看实在挤不下,忙提议将场地放到四楼楼道中,各宿舍整体参加。众人齐声叫好,于是忽拉拉开了大门,将录音机放到中间,一首首的唱起歌来。丙护1先是围着看,渐渐就有人加进来,越来越多,几乎倾巢而出。

整个四楼成了歌的海洋。

林晨宇上来看一下,没说什么,跟两班班长示个意,悄悄走了。

唱到八点,喉咙喊哑了,于是开始跳舞。

6萧蹿来蹿去,向每个女生索吻,开始大家以为她开玩笑,后来知道说真的,又哭笑不得;有玩心大的,伸着腮帮给她,她也真亲;一亲亲上瘾,逮谁亲谁,引得胆小的、害羞的、庄重的,一个个鬼哭狼嚎,平添了许多喜剧氛围。

6续的,便有拜年兼送行的校友上来,新的学生会团委干部也成行,浩浩荡荡的挨宿舍转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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