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妖刀记(46卷)(256-258)

作者:默默猴字数:2.8万四十六卷第二五六折、灵火同源,风云相生血祭阵成,殷横野被卷入五里雾中,怒喝声回荡于耳际咫尺,如遭雾镜所围。

儒者眦目扬袖,指锋过处,气芒乍现倏隐,谁知却穿不破,只削出个底约两丈见方的四角锥,将他兜头罩入,「道义光明指」劲力如困牢笼,一如修为绝顶的老儒,无从挣脱;耿、聂二少的形影次第消淡,阵基划出的四角内渐起灰蒙,望之不出,难知其深。

阵外所见,却非如此。

在灰雾封起前的最后一瞥里,武功高得不可思议、智计甚至强压萧老台丞的堂堂隐圣,就像失了魂般,不知朝哪儿空戳一指,随即垂首怔立,似站着睡着了,任由周遭的混沌将其吞噬——耿照看得目瞪口呆。

他素知聂雨色的遁甲术天下无双,万料不到强如殷横野,竟也于一合间就缚,bī命之危一解,伤疲涌现,踉跄跪倒,拖着身子往崖边挪去,眼中只有斜倒血泊的首级。

从他之所在,望不见断首的脸面,只满头斑驳灰白在脑后扎成一髻,束发的皮绳一丝不苟,历经激战亦未迸散,不知是如何以独臂系就——从小到大,七叔总是睡得比他晚,又起得比他早,十数年如一日。

每回梦魇惊醒,睁眼见七叔覆着稀疏灰发的后脑勺,便觉心安。

他多希望老人只是睡着了,又像过去那样肩头一动,缓缓翻过身来,单掌抚着自己的头顶,和声道:「做恶梦了么?别怕,不过是梦而已。

醒来,便好啦。

」这梦我不做了,七叔,我们……我们一块醒过来,好不?梦里的那些个绝顶武功、罕世奇遇、名利权位,甚至红儿、宝宝……我都不要了,起床后我给您劈柴烧水,点炭开炉,背木jī叔叔到院里晒太阳……就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要变,好不好?可惜老人再也无法回答。

一旁聂雨色撤掌收劲,好不容易缓过气,本就苍白的俊脸挂汗如雨,更无半分血色,抬见少年神目如醉、怔怔朝尸身爬去,探臂一扯,却被耿照拖前尺许,几乎立足不稳。

两人皆jīng疲力竭,但耿照膂力仍是大过了聂雨色,这一扯如蚍蜉撼树,反被拉向青萤点点的弃尸处。

聂雨色识得尸踞丹厉害,连拽带踹,兀自弄他不醒,袖管一翻,「飕!」冷不防递出算筹,篾尖在耿照肩上一进一出,留下一枚血洞。

地祉发布页少年吃痛,本能圈臂,谁知聂雨色一lún进bī,手法迅悍绝伦,连中掌心腕臂,总算「蜗角极争」应变之速冠绝天下,耿照缩手、抽退、于回击的瞬间认出来人,掌势一偏,轰得聂雨色足畔石屑激扬,怒道:「聂二侠,你这是做甚!」「教你犯浑!」聂雨色扔去手里的小半截算筹,乜目冷笑:「那玩意叫『尸踞丹』,专吃活人血肉,光扔山里都算是浩劫。

你若不小心沾上,我也只能放把火烧了你,免教蛊物带入人居处,荼毒苍生无算。

」耿照心头一惊,也猜得到那闪着妖异萤辉的物事绝非善类,只是舍不下七叔,回头望去,不觉又近两步。

聂雨色怒极反笑,一把扯住他臂膀,哼道:「怎么,那死人与你有亲?」耿照悻悻挣臂,却也没再趋前,片刻才转过头来,低道:「不认识。

怕与殷横野有所牵扯,察看一二罢了。

我……我不认识他。

」「……你决计不能认他。

」踞于百品堂的余烬残构间,怀抱焦尸、形容灰败的萧老台丞,在耿照转身欲走之际,冷不防唤住了他。

「此际上山,兴许迟了。

殷横野应是世上最舍不得杀他的,你七叔必不教他如愿。

」老人眉目垂落,如寄于半残木像里的幽魂,很难想象他曾有一双利如实剑的锐眸,随口喷出的讥嘲能叫人无地自容,悔生此世。

「若他身死,无论现场有谁,你都不能认他。

弃于山林任其自化,或扫落山崖亦无不可;任谁问起,你都要说『不认识』、『不曾见』,他既非流影城后山长生园的七叔,更加不是姑射一党的高柳蝉,只是死于沟壑的一条无名尸。

」耿照像终于听懂了话义,铁青着脸,嘴chún微歙,本该是断然的反驳,不知怎地只余气声,较老人的瘖哑还要闇弱。

「……七叔不会死。

」「若他不幸捐躯——」「不……不会的……」耿照强笑道:「七叔身子虽不便,知觉却极敏锐,百品堂的烟气一窜上山,他便知事情不对啦,决计不会坐以待毙……」老人并未抬头,自顾自道:「……切记毁去尸身,湮灭痕迹,什么都别留下。

殷老贼未能生擒他,恼羞成怒之下,不定便要揭穿他的身份。

无论那厮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听也不要信——」「……以他老人家的应变机敏,只消抢在殷贼之前逃离,必不致遭难……」「……料你不能将听者尽杀了,起码要否认到底,就当世上没有这人——」两人同时说话,语句却全对不上,谁都没有屈从的意思,差别仅在于萧谏纸看都没看他一眼,似未意识到是在争抢。

少年越讲越快,越难执礼尊上,老人的絮语钻进耳鼓,字字擂上心版,终于「当世上没有这人」七字令少年忍无可忍,放开喉咙顶回去:「他是『寒潭雁迹』屈咸亨,是我七叔!怎能当世上没有这人!」萧谏纸似不意外。

此际再没什么事,能让灰死的心湖复起波澜。

也可能是不在乎。

「『寒潭雁迹』屈咸亨三十年前便死了,死在天雷砦的妖刀圣战一役,世人没有一刻忘记萧谏纸抬起眼,翳灰的眼瞳穿过散乱披落的额发,蓦地凝光一锐,如利剑般洞穿他的双眸,直欲透颅而出:「死在山上的无名残尸、疑为姑射一党的蒙面黑衣人,决计不能是屈咸亨!谁要玷wū了他的声名,我便亲手将之千刀剐遍、碎尸万段!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锐光乍现倏隐,老人重又垂落散乱灰发,整个人彷佛萎缩些个,前后摇晃,颤如薄纸,喃喃道:「……估计他是不在乎的,呵。

说到底,是苟活于世的人放不下啊……你说是不是,辅国?」明明在笑,听来与呜咽无异,衬与一片焦土似的火场余烬、中人欲呕的气味,虽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耿照犹记得自己逃命似的冲出了火场,带着一背浃透衣衫的冷汗。

聂雨色察言观色,剑眉一挑:「又是这副见了鬼的德性……你是中邪了,还是被对子狗揍坏了脑袋?」耿照穿出迷离杂识,勉力移目,强迫自己不再望向遗体,强笑道:「聂二侠说笑了。

那……染上尸踞丹的,该……该怎生处置?」聂雨色咂咂嘴,没好气道:「虽说放着不管,蛊虫吃完了血肉,又会化成尸僵自保,万一遇上受伤的生人**、开了血口子的,难保不会传播出去……烧了呗,快又稳妥,万无一失。

你去拾柴——」话没说完,「飕!」一声锐响,聂雨色应声栽倒,连滚几匝化去劲力,起身时捂着左膀,指缝间溢出血珠。

「聂二侠!」「……莫来!离阵基远些!」聂雨色随手点了xué道止血,右手入怀,摸出个瓷瓶扔给耿照,沉声道:「化了尸首,免生后患!我本以为这血祭之阵能困对子狗半个时辰,看来是太天真啦。

得重新布个阵,须你帮手。

若教那厮破阵而出,咱俩今日要交代在这儿了。

」(方才那道是……指劲!)奇门遁甲所迷惑的,是人的知觉心识,并不能真的缩地成寸,洒豆成兵。

殷横野其人便站在迷雾当中,他或许以为自己正不断运指成剑,试图斩开迷雾一角以脱困,但这一切不过是已受迷惑的心识所示,实际上可能一动也不动,遑论运使光明指。

「迷雾」也者,正是被遁甲之术拨乱的界域,并非真起了什么浓雾水气。

人的五感心性一到此间,便受阵法影响而迷乱,即使身在阵外也望之不入,只余一片朦胧。

血祭之法因限制甚多,效力亦极强大,按理应能困住殷横野。

然而,名列三才榜内的隐圣岂是凡夫可比?他在受困的瞬间,企图以隔空指劲狙杀聂雨色,这一着虽未如愿发出,却使他与「迷雾」之外的现实界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连结,得以在五感倒错的情况之下,持续试取回知觉心识的权主;能发一指,代表神志将复,阵形快困不住他了。

耿照接住瓶子,未觉jīng瓷寒凉,反是温黏一片,却是聂雨色之血。

他于谷中以此瓶点在杀手尸上,料是效力极强的化尸粉,见聂雨色捂着伤臂,从庵里携出的百宝袋中取出文工尺、墨斗、长绳、符箓等,动作飞快,一言不发,心知情况危殆,抬起重逾千钧的腿脚,奔向尸首。

又听聂雨色提醒:「别靠太近!你一身是血,无异蛊餐,须隔三尺以上,以免染恙!」耿照闻言停步,心底一片空茫,未及默祷,两指一箝,谁知用力过剧,硬生生将细小的瓷颈扭断,姜黄色的化尸粉溅满指掌,混着瓶身之血,左掌「嘶——」窜起黄烟,冒出焦尸般的恶臭。

他彷佛不知疼痛,握着碎口的瓷瓶,匆匆将粉末洒满尸身,然后才到断首的颈根……化尸粉在皮肤上不起作用,一遇鲜血,却像沸腾了一般,混合而生的酸腐液体将皮肉消蚀殆尽,连骨头都留有焦灼痕迹。

扔掉瓷瓶,自恶臭的黄烟中起身,耿照咬牙掉头,径奔聂雨色处。

矮小的苍白青年运使单臂,将一根碗口粗细、尾端削尖的木桩打入地面,只余三四寸在地上,瞥见他来,挑眉伸手:「我的化尸散呢?」耿照一怔回神,掌心的痛楚才突然鲜活锐利起来,默默低头,复举左掌,露出横断掌纹的大片焦烂,堪堪是摊平的瓷瓶形状。

「……**!」聂雨色低啐了口,意外地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尖下巴朝前方一抬:「喏,换只手拿,边走边听我说。

」耿照依言拎起三根木桩,想起连同打入地面的那根,正是聂雨色从马车底下的密格中取出之物。

就近一瞧,桩上密密麻麻刻满符篆,yīn刻最细处不过发丝径粗,雕工一丝不苟,可见木质奇硬,才能处理到这般jīng微。

木桩外表平滑,色泽深如油泥,像髹了膝似的,但符篆沟槽中隐有金丝,对日一映,光华流转,绝非凡物。

耿照对木艺所知有限,猜测是熏制一类的手法,才能让色光深入肌理。

「这玩意是以火油木之法所炼制,书上说它『专克邪秽』,当然是那些个不求甚解、不知所谓的**瞎说一气。

邪秽是什么鬼东西?外头满街的***,怎不说是邪?忒多蠢物活得理直气壮的,有比这更wū秽的么?你拿这根教他们做人试试,有用***跟你姓。

」地祉发布页聂雨色嘴上唠叨,脚下片刻未停,指挥耿照沿血祭阵外围下桩,以四桩锚定出一个更大的四角形来,不同的是:这四方阵的边长、高低、内角等,无不经文工尺jīng密测算,佐以日光角度,以及其他秘而不宣的条件所得。

聂雨色只单臂能使,将拽绳丈量的工作扔给耿照,一脚踩住绳头作基准,辅以竹筹心算,支使耿照标定其余三角,不忘随口解释:「……这『四奇大阵』乃我龙庭山的护山之阵,引地脉灵气而成,千年来运转不休,本宫得以经历朝代更迭,始终不受刀兵威胁……是了,巽至干斜长五十步为其弦……坤角至弦为一十八步……「你知道,要构成龙庭山的阵基,得埋设多少础石?本少爷发前人所未发,将阵基简化到只剩这四根就够了,等于带着护山大阵到处走,你可知这有多天才,多了不起么?不,你不知道。

世人就是如此愚昧,不辨牛屎黄金。

即令本宫先祖悉数还阳,于此一道,也只能替本少爷提鞋!等等……艮角至弦是廿四步么?」耿照被他连珠炮似一阵狂轰,明明字字都懂,串在一块儿愣是没半句明白,张嘴若悬碗,片刻才嚅嗫道:「敢问聂二侠,『羹脚』是什么?」「……是二四步没错!」聂雨色回过神,挥手道:「我一紧张话就多,不是同你说话,你不必回答。

真要问你,咱们不如手牵手跳崖算了。

还愣着做甚?朝那颗树的方位走二十四步,每步两尺八寸三……妈的分就不要了,谅你也无这般jīng细,站定后我再调整。

要命的动作就快些!」四根火油木桩下地,各留三寸在地面上,聂雨色一抹额汗,对耿照道:「术法一物,不会无端自动,符箓不过是借力运转罢了,如机簧一般,若无人畜水力驱使,再jīng妙的机关也是摆饰。

诸般驱力中,地脉灵气最是可靠,这种好东西不会到处都有,起码这儿不是很多;遇上这种情况,只能改采其他差堪比拟地气的物事来推动——」……血祭?「耿照灵光一闪,顿有恍然之感。

「还算机灵。

」聂雨色点点头。

「对子狗的血不过是引子,将其生灵之气引入阵图,藉以推动。

只要他还有气在,阵法的效果便会源源不绝……想也知道,当然没有这么好的事。

你当术法真是妖法么?「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个客观而合理的量度。

发动一座护山大阵,持续千百年之久,须龙庭山五脉十三峰、绵延数百里的地气,要是换算成活人的jīng气血神,你觉得须杀多少人来搞血祭?」耿照算不出,也不想算,却隐约捉住了他话里的玄机。

「有多少气力,做多少事,术法也是一样。

若排设的目的比较虚渺,如害你倒霉一阵,招些烂桃花之类,一滴血指不定能撑很久——我没试过不好说——不幸的是,『困人』是极厉害的效果,虽说我用的是眩惑耳目的取巧法子,要是他肾虚体败、五行耗弱,可能撑得久些;可对子狗是三才榜内,就不是个人,要困住这种世间少有的极品,收盆血都不顶用。

「看这形势,须在血祭失效前,引血绊至四奇阵,两阵合一,阵外加阵,让他才破一个,又得再破第二个。

偏生两阵道理殊异,前功不抵后过,第二阵就能折腾得久些……明白不?」耿照心念电转,立时便听出问题。

「那血行将失效,新的阵……要靠什么推动?」聂雨色眉山轩扬,赞赏之色一现而隐。

「这样说罢,血祭呢是抹对子狗一脸,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扰乱的是神识心绪,厉害不过在方寸间耳,靠点血就能发动。

这四奇大阵就是一间房,咱们四角下柱,硬把对子狗砌在里头,硬柿子硬吃,bào力解决!柱子打得多扎实,就能困他多久。

听起来是不是好厉害?」耿照终于明白过来。

开启四奇阵的力量,来自占据四角的人。

jīng血中所含之力若能启动阵法,内力自也能够。

虽不知如何将内息注入火油木桩,只消饱提内元,次第打入桩子,把这间「房」牢牢筑起,便能重新困住那殷横野——「……呃,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聂雨色露出奇妙的表情,伸手抓了抓脑袋。

东洲诸家术法,多以四神象征四方: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鸟、北龟蛇,也有以「朱雀」、「玄武」之说雅化后两者的,所指并无不同。

四方加上居中之位,又与金木水火土等五行相对应,可用的符箓、祭礼等最多,可说是最最基本的布阵起手,当然威力也就不怎么样,属于入门一阶,胜在普及,争歧不多。

但凡术法里有安营下砦、以定础石者,四神各擎一天,既无长yòu次第,也没有轻重强弱之别,以免阵基倾斜,未战先溃。

如若不然,采三三分鼎足势布阵,岂非更加稳固,何苦四脚中留一破绽,授人以柄?指剑奇宫的术数却不同此理,以「风虎云龙」代称四方,风从虎、云从龙,四方相生,合于两仪生四象的道理,是故更近算学,而非巫祀。

聂雨色将护山的四奇阵凝于四根火油木间,毋须龙庭山灵源,移地重现,「天才」云云恐非夸称。

对比他那惊世绝艳的修为、奇想天外的野心,以及体现野心的意志,聂雨色的自吹自擂再浮夸十倍,怕还不衬其成就;一言以蔽,可曰「夺天造化」。

既是夺天之功,这座可携式的四奇大阵自然限制多多,发动的条件极其严苛,除了下桩处得经jīng密计算,误差只容三厘,尚须满足「灵火同源」、「风云相生」两个条件,才能发动大阵。

耿照没学过术法,连算学都只是粗通,差不多就是应付丈量放样的程度,但一听「灵火同源」四字,心念微动,沉吟道:「莫不是指guàn入木桩的,须得是同一门心法所生之内息,才能发动阵势?」「不是同使一家内功就行,普天之下,只有一门心法可用,别家的野狗路数通通没戏,任他武功再高内力再强,也只能在路边玩沙。

」聂雨色冷笑道:「此节于典卫大人,恰恰不是问题。

咱俩真是交了天杀的好运。

」——是《夺舍大法》!琴魔魏无音临终之前,传授耿照的这路奇妙口诀,迄今已救了少年不止一次。

打开亿劫冥表、融合化骊珠,入虚静、化解心魔关,乃至破除刀尸邪识的洗脑控制……但《夺舍大法》说穿了,不过是篇艰涩拗口的字书,背诵时的抑扬顿挫虽能牵动呼吸,在xiōng臆颅间形成微妙的共鸣,却还远不到调动内息的程度,遑论易筋伐髓——地祉发布页按耿照现时的修为,可以断定《夺舍大法》并不是内功。

「你别说,我们山上还真有一套搭配口诀的功法,我都不知道该说发明的家伙是天才还是**——你知道我是说笑,对吧?那厮决计**.」聂雨色往复于四桩间,一遍又一遍地测量尺寸、标定方位,验算、复查,喋喋不休。

「《夺舍大法》当然不是内功,是比内功更玄奥之物。

它运作的原理我还没搞懂,但无疑练的不是身体,而是心识,所以对术法的适应性特别好。

你以为夺舍是什么?就是两根丝弦的音律越调越近——妈的,老大肯定喜欢这个比喻。

真不想他开心——最终生出共鸣。

一人之心识,之所以能换入另一人的身躯,靠的正是这种化异为同的调整。

你受我师夺舍犹能留存,代表你这根弦,同他那根老弦是***一个调,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形状了,谁来弹都是一般的音色。

你根本不需要懂,你就是他,也就是我,明白不?」虽然听着不怎么对劲,耿照对此疑义不多。

更难办的显然是「风云相生」。

「最完美的『风云相生』之法,就是找四个能力相当、心灵相通的家伙,一人一桩,一声令下,分毫不差打桩入地,如此受力均摊,虎啸生风、龙翔入云,风云际会,龙虎交击!大阵它、就、成啦!「——听到这种鬼话请你务必面露不屑,别让我对人世更加失望。

世上哪有忒好的事?」同时下桩既不可能,只得依照虎、龙、风、云的顺序,依次而下。

桩落而地气凝聚,越后面的桩,自须耗费越大的气力——「最麻烦的是,我们只有两个人。

」聂雨色复查完第五遍,驻足于东方「虎」位,深吸一口气,敛起先前满口神叨的焦虑神气,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凝重肃穆。

「光靠我们的内力,再来十个也迭不赢对子狗,勉强发动大阵,跟纸糊的没两样。

击桩guàn气,是以内息为引,发动符篆术式,用以聚集地气——我说过这儿的地气不比名山灵脉,并不是没有。

」「……就像殷老贼那缕血。

」「孺子可教。

」聂雨色颔首。

「气血相连,下接地气,等阵形大成,地气与符篆自成系统,施术者与之相连的气血自然中断。

可咱们只有俩,占死了龙虎二位,谁去启动风位云位的术式?只能强行切断连结,再打二桩入地。

」「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耿照知他不喜废话,问得直接了当。

不知道。

「聂雨色耸肩。

」我钻研术法迄今廿二年,所做一切准备就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鸟事。

走火入魔、经脉尽废,又或筋出血竭……反正就是之类的。

要不我们现在把东西一扔,当作没这事好了,走多远算多远,典卫大人以为如何?「耿照摇了摇头。

「山下有萧老台丞,另有南宫损尸体和诸多证据,不能舍弃。

况且殷贼一旦脱困,『分光化影』之前,能逃多远?」聂雨色闻言一笑,又耸了耸肩。

「那只能卷袖子撸啦!你到龙位……就是西边那支桩去,待我落桩后,便lún到你。

」耿照点头欲走,忽然想到什么。

「隔着血祭阵,怕听不见你。

要不约定什么暗号,或以数数计时,以免相误?」血祭之阵的「迷雾」眩惑五感,耿照随他绕行四边时,便察觉隔阵的对向难以望见,连声音的传递也极模糊,明明不过相隔数丈,倒比对着真正的浓雾更要朦胧不清,故有此问。

聂雨色不觉失笑。

「数数的法子,只对龙位有效。

」耿照一怔,登时会意。

贸然切断虎桩的气血连结,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要耽误多久,约期毫无意义,只能随机应变。

「……接过内阵的血绊后,迷雾消淡,喊大声点还是听得见的。

不过你说得有理,我会唱支歌儿什么的,让你知道该动手啦。

」那也意味着血祭的羁縻效果将次第减弱,殷横野随时可能破阵而出,将二人立毙于指风之下。

耿照点头,本欲抱拳称谢,话到嘴边却觉无味,鼻息一吐,径道:「我知你不待见我,不在意我的道谢和道歉,我就不惹你了。

就算今**在这儿,我很高兴与你并肩而战。

聂二侠,后会有期。

」聂雨色哈哈大笑。

「没死成的话,请你吃酒啊。

」耿照头也不回,转身奔去。

聂雨色计算着少年的步幅,整座阵图布置处,在他心底有个具体而微、巨细靡遗的立体阵图,纤毫毕现,连一丛杂树、半截断木都未遗漏,比越浦城中最细致的枣核儿面人更jīng巧。

他看着阵图上针尖大小的少年跑到桩前,调息提掌,边竖起耳朵等待,看似做好了准备——师尊,徒儿今日来给您长脸了。

你且看我。

(对子狗!教你今日,知我风云峡不可欺!)苍白瘦小的青年嘴角微扬,露出一抹邪笑,提运功力,悍然一掌,将露出地面的三寸桩顶击平,感受土中的符箓飞快运转,一缕一缕抽出全身的jīng气血神,竭耗如攫,转瞬将死;五感六识彷佛随术式钻入地底无尽处,顷刻千丈,悍然刺入地龙脊髓!巨兽咆哮扭身,释出一股无边巨力,加速窜返,透掌而入,溢满百骸,几欲鼓爆奇经八脉!难以言喻的力量,伴随着剧烈的痛楚,令他忍不住仰头大叫,额际爆出青络。

在神识恢复的瞬息间,聂雨色明白未经实验的发明已成了第一步,由足以架起微型护山阵的础石上收集、反馈而来的巨量地气,并未将他爆成一团血雾,此法或真可行,绝非异想天开。

「可以动手啦,耿家小子……别挨一下就死了啊,哈哈哈哈!」长笑方落,犹记着应许耿照之事,满怀豪兴遄飞,朗声吟啸:「……遍履城山,不求仙!」第二五七折、淬身成铁,四奇开阵耿照这才明白,自己着实是多虑了。

阵式一经启动,根本用不着人提醒,决计不会错认。

东面的「虎」位桩甫一压入,整片地面便似云波浪涌般一跳,于及踝处扬起黄沙如霰;虽是乍起倏落,却能察觉地底有什么正流动着,周遭景物分明未变,已与前度不同,仿佛土地自己「活」了起来,再非无知无觉的死物。

(这……就是术法的力量!)不知是错觉否,倏忽一阵风至,眼前灰蒙的「迷雾」随之旋搅,激浊扑面,耿照本能举袖,忽听断续笑声穿破风雾而来,接着一声清啸,一人吟道:「……遍履城山——不求仙!」心中一动:「是时候了!」忙以残余的真气刺激脐内骊珠,奇力鼓荡,遍走剑脉周天,越转越强;运行几匝,提起右掌,猛将桩顶贯入地面!地祉发布页桩面一触手掌,便即入地,甚至不用扶准,仿佛地里突现一坑,方圆与桩径完美相合,一按即入,滑顺得像是身体的一部份。

钻入地中的桩身,竟有立时解裂之感——说「溶解」或许更为贴切——坚逾金铁的火油木犹如遽生的植物根系,舞爪张牙,饥渴地扑向地母的怀抱,拉耷着桩顶源源注入的澎湃真气,一径向前,无休无止……上回产生这种与外物性命相连的感觉,是化骊珠融入身体的时候。

耿照忽然明白,何以贸然切断与木桩的连结,是极其凶险的举措。

思忖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透过桩上术式的连接,毫无预警地反噬而来!眼前一白,几以为脏腑要被异种巨力撑爆,但强韧横绝、胜似神兵的鼎天剑脉仅只一震,并未被炸得粉碎,反如握拳般掐住急遽膨胀的爆裂之势;一丝丝的真气透肤逸出,自全身毛孔散离,凝练之甚,竟化出缕缕乳色的雾烟实形。

而痛觉到这时才恢复运转。

全身的筋骨仿佛被扯散了架,耿照生生咬住痛呼,鼻下喷出两柱浊气,定睛一瞧,木桩竟还有寸许露出地面,抗力却强得邪门,仿佛按进一条沸滚炽亮的铁汁洪流里,虽有浮沉,实难寸进,暗忖:「果然一桩难逾一桩!如此递进,何以收尾?」聂雨色的修为深浅,耿照与他沿山奔行,心中有底。

东面虎桩的反激异力只消与龙桩相若,聂雨色决计抵受不住,不口喷鲜血、倒地晕死就不错了,遑论长啸吟诗?遂得「一桩强胜一桩」的结论。

「……先完成了『龙』位再说!」把心一横,强提内元,骊珠奇力经剑脉增幅,势不可当,铁掌悍然击落,火油木桩直没入地!阵基就位的瞬间,耿照正欲开声,一股莫名感应掠过心头,字句入脑,开口便吟:「独羁花月……欲穷年!」这句诗他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曾在哪儿听过,以耿照的文墨粗疏,平生不曾背过什么诗书,何以冲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奇怪,却又说不出的理所当然。

坐镇「虎」位的聂雨色远远听见,纵声大笑:「好!吟得好诗,落得好阵!」耿照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忽生出一股难言的亲近之感;想此阵非《夺舍大法》不能开,顿有些恍然:「这诗……是了,乃是琴魔前辈临终前所吟!」念头微动,后两句果然涌上xiōng臆,低声念得几遍,心头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龙桩定位,聂雨色的声音越见清晰,空间似乎恢复了原有的长短距离。

对向刮至的风叶声里,只听他扬声道:「我来搞定『风』位!要不成,那就是你啦。

把握时间调复些个,『云』位有得你折腾!」显也清楚自己功力远不如耿照,最末一桩原是非他不可。

耿照源源不绝地往桩中注入内息,倒不是要压制什么,而是四肢百骸通过这支桩子,仿佛与骤然活络起来的地气连在一块,彼动而我动,同气连枝,不能自绝于其外。

但内力毕竟非是用之不竭,耿照等了约莫盏茶工夫,始终不见聂雨色出现在北面「风」位,渐生疑虑,提声唤道:「聂二侠!还不成么?」半晌未闻回复,而阵中「迷雾」又起变化——灰蒙的血祭阵中,雾气经怪风一阵旋搅,竟越发淡薄,如被风吹散般,露出居间一条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身形来,灰袍素履,斑驳的疏发裹着逍遥巾,却不是殷横野是谁?——殷贼!(不……不好,阵要破了!)耿照这才意识到音声穿透、雾露转薄所代表的意义。

虎、龙两桩就位,血祭之阵所恃的血绊被引至外阵,对阵中的术法羁束急遽下降,新阵却未完成;殷横野只消恢复三两成知觉,目能视物、耿照这才意识到音声穿透、雾露转薄所代表的意义。

虎、龙两桩就位,血祭之阵所恃的血绊被引至外阵,对阵中的术法羁束急遽下降,新阵却未完成;殷横野只消恢复三两成知觉,目能视物、指堪吐劲,己方二人便无异于两条尸殍——更骇人的是,阵中貌不惊人、垂手肃立的老儒突然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右臂,伸出食指,身子转动,至与耿照四目相对,才又停住。

耿照惊出满背汗浃,碧火功发在意先,周身气劲一迸,靴底入地寸许,不知要战抑或要逃;心识好不容易追上本能,见雾中殷横野眼焦空洞,恍若瞽盲,暗叫侥幸:「好在血祭效力犹在。

不能再等了,聂兄若不能镇住风位,只能我来!」唯恐惊动殷贼,一咬钢牙,欲撤右掌。

岂料才刚动念,腕臂间一阵锥心剧痛,仿佛连着手掌的血筋经络被人一股股抽出体外,簌簌不绝;非惟是痛,更痛得五内翻涌、地转天旋,体内诸元剧烈震荡,似将失形,堪比莲觉寺内重铸剑脉时。

然而彼时是汰旧更新,越痛越强,此际却是直堕深渊,万劫不复!忍耐一向是少年的强项,但这截断术式连结的痛楚,随「撤掌」的念头不断堆迭,偏又不是肉体真有什么伤损,痛苦像没有极限似的,一念间不知反复累积了多少回;这种程度的疼痛,已与求生的本能产生强烈扞格,难靠意志强行为之。

耿照在温热的液感中恢复神识,一抹口鼻,指尖挂得血珠连坠,右掌兀自牢牢粘在桩顶,便在失神间,龙桩仍持续榨取体内真气,如非耿照身负碧火、骊珠、蛁血、剑脉等罕世四绝,或许再难苏醒。

中断连结的关键,自始至终都与修为的深浅、肉身的强弱无关,此即聂雨色自信不逊耿照之处。

他至今尚未就北面「风」位,怕是严重低估了此一节的凶险与艰难。

适才莽撞一试,令经脉里的内息、血气紊乱不堪,虽未至岔走的境地,但也仅一步之遥。

聂雨色那厢突然没了声息,料想亦约如是。

想到两人居然被自己亲手打下的阵基搞成重伤,荒谬到令耿照直想发笑。

更要命的是,拖引着内力不住往地底钻去的异种巨力——耿照并不知道那就是地气——有越转越强之势,仿佛一匹对着栅门不断嘶蹬人立的野马;再让它转得几转,其力恐将超过血肉之躯所能负荷。

即令耿照身负诸般不凡奇遇,毕竟不能与地脉灵气相抗衡。

难怪沐兄一说到他这位二师兄,总忍不住要翻白眼。

耿照心想。

将龙庭山的四奇大阵浓缩到四根桩上带着走,只消四人分占四角便能复现,的确了不起,但这便携四奇阵明显是未经试验的半成品,身为始作俑者的聂二侠非但手眼非凡,遗憾的是连胆子都大过了人理应有的基准……这般危险又充满变数的东西,别说是当作救命的压箱宝了,连拿都不该拿出来,连兴起「试试看好了」的念头都是作死啊!进退维谷间,山道彼端冒出两条黑影,当先一人叫道:「耿兄弟、二师兄,我等来也!」声音极是熟稔。

耿照无力回首,余光一瞥,突然瞠眼:「是沐兄!他怎么来了?」苦于内息紊杂,难以开口。

语声方落,襟风已至脑后,那人倏然止步,袖带逆扬,送来一阵熟悉的熏衣木香,果然是「风云四奇」行四的「丹青一笔」沐云色。

「耿兄弟,你——」见耿照撑地跪落,模样怪异,小移半步才见颔颈披红,登时省悟:「……他受了内伤!」正欲为他推血过宫,身后一人喝止:「老四且慢!没看耿兄弟在布阵么?」浑厚的嗓音充满男子气概,身形几乎遮去头顶大半日光,却是奇宫之主「九曜皇衣」韩雪色。

沐云色关心则乱,此时才注意到阵中的灰色袍影,惊骇交迸:「是……是那厮!」忙挡在宫主身前。

韩、沐二人并未见过殷横野的真面目,但那毫无特征的身影,伴随槐花小院内惊心动魄的交手,从此深深印上二人心版,一望即知。

韩雪色早早便取出「奇鲮丹」吞服,暗提内元,见困住殷横野之阵渐次消淡,外阵却未完成,肯定是出了什么纰漏;与沐云色交换眼色,两人显然想到了一处,恐殷横野发难,不敢妄动,扬声叫道:「老二!」见血祭阵另一头似伏有一人,却始终未得回应。

沐云色盯着阵中老儒,须臾未离,一边迭声低唤:「耿兄弟,耿兄弟!」韩雪色瞥了单膝跪地的少年一眼,摇头道:「他正全力维持阵基,既开不得口,怕也缓不出手书写交谈。

料想那头老二也是一般。

」「那阵快不成啦。

」沐云色忧心忡忡。

「老贼随时可能脱身……外头这个是什么阵?」「你也看不出来?」沐云色面露惭色。

「属下……学艺不jīng。

」「我和你差不多。

」韩雪色见南北两侧竖着桩,与耿照指缝间露出的暗金木色相若,透着火油木法的炮制痕迹,应该就是阵基了,抱臂沉吟:「看来是以风、虎、云、龙四奇位排布的阵势。

奇怪,我没见老二弄过这个……难道是因为阵基太过简单,才须两人以上合力发动么?」风云四奇各有专jīng,聂雨色是术法大行家自不待言,沐云色长于丹青,其实最早是从描摹风云峡所藏诸般机关、武器蓝图生出的兴趣。

能于逃亡间独力造出繁复jīng奥的「地母神箭」箭柜,可见造诣不凡。

韩雪色初上龙庭山时,辗转于各系间饱受凌虐,以致经脉受损,再练不得上乘内功;连温饱都未必能够,遑论武功技艺。

直到风云峡出手庇护,韩雪色才保住一条性命,从此发愤图强,内功不成便练外功,风云峡所藏医卜星象、机关丹道等各种杂学,更是宁杀错不放过,一天当三天用,「求知若渴」已不足以形容他下的心血工夫。

故韩雪色虽不像聂、沐等有一两门同侪难及的拿手技艺,难得的是样样皆能;单论个「博」字,琴魔座下无出其右者。

他与聂雨色自来投契,别胜余子。

在山上时,两人镇日厮混一处,聂二不但兼任狗头军师,更是风云峡安排在宫主身边的保镖,两人焦不离孟,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一搭一唱。

聂雨色的术法门道,数他瞧得最多,但凡有问无不尽言;说同沐云色「差不多」云云,怕是唱筹量沙,宽慰的成分居多。

四方位阵基虽是术法的基础,然而奇宫算学博奥jīng深,早逾此限,其他流派布个「八门金锁」、「九宫八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龙庭山上随便出手就是十六阵位、卅二阵位的,这还远远构不上「天机暗覆」聂雨色的水平。

地祉发布页阵基乃构成阵形的根本,当作是术法所用的机簧滑lún,也就不难理解:滑lún若是按理布置,数量越多,则施力越省,阵基亦是如此。

施展遁甲术的变数甚大,发动的条件自是越简单越好,能以一人施为,何必两人、乃至更多人合力?为求省力便捷,只好求诸阵基繁备。

但,阵基与阵基、术式与术式间,又有衔接上的考量,一如机簧设置,须讲究咬合密切,否则难以推动;没有最完美的唯一解,端看目的如何、有何限制。

阵基排设与数量上的取舍,始终是术者终生钻研不辍的课题。

以聂雨色的造诣,信手便能排出八八六十四以上的阵基,发动阵形从来不用旁人赞掌——他甚至排得出让毫无术数根基之人,无意间触动的阵势。

惊震谷众人就是这样完蛋的——四奇位这般简单的设置,还须耿照帮忙发动……委实太不「聂雨色」了些,益发启人疑窦。

韩雪色顾不得眼前之危,虎牙一咬,发足掠向南面「云」位桩。

沐云色急急转头:「……宫主!」已阻之不及。

韩雪色一到桩前,瞥见东首一人单膝跪地,苦苦撑持,果然是聂雨色。

聂雨色双目紧闭,面如淡金,嘴角鲜血殷然,显也是被阵基拖住,陷入半昏半醒的迷离境中。

韩雪色见他背脊起伏,应无性命之忧,强迫自己收束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火油木桩。

桩上刻的符箓他懂不到两成,除所用太过高深,刻得太密也大大提高了辨识的难度,但桩顶导气用的三重术式还是能认出的,扬声道:「桩上有入气形窍,本就是设计让四人来发动——」却是说给沐云色听。

沐云色急急追问:「老二呢?见着他了么?」「还有气,没事!」韩雪色目不转睛,细细端详,暗铜色的浓眉忽一挑。

「阵基全在桩上了,阵位虽然简单,阵式可一点也不简单……我没见过这般狠抽地脉的弄法……这怎么能够……」沐云色听说二师兄无恙,稍稍放心,思绪运转越发顺畅,沉吟道:「宫里还有哪个用四奇位的阵式?地脉……风虎云龙……四人同使……等一下!宫主,是……是护山的四奇大阵!会不会老二他反转了四奇大阵……是了,风从虎、云从龙,所以先定了虎龙二桩,还差风云两位。

方才在山道上听他们吟的诗……」「……是定桩开阵的信号!」韩雪色直觉接口,耳中听着他越拔越高的声调,目光飞快在桩上巡梭,虽无法一一看懂术式的结构,却依老四之言找到几处关键,脉络陡地清晰了起来,皆有所本,再无疑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见鬼,这真是护山的四奇大阵啊!老二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啥时整出了这等逆天已极的鬼玩意?「宫……宫主!」沐云色的嗓音骤然拔尖,透着极度惊惧,一反先前的兴奋雀跃。

毛族与生俱来的危险感知,让韩雪色于他开声的同时着地一滚,一道气芒贴鬓削过,暗红色的粗卷发jīng迸散开来,随风飘飞。

(殷……殷贼!)韩雪色魂飞魄散,连滚几匝扑入一丛矮树,起身见灰袍人仍在雾中,右手食指平举,所向却非自己适才之处,那实剑般的指风是如何射至,全然无法想象。

「我没事!」他见沐云色满脸忧急,只舍不下耿照,未能及时赶来,忙摇手示意。

「老四,你去护着风位的桩子,莫教贼人出手削断。

我等能否逃出生天,全看此阵啦。

我瞧老二去。

」没等沐四应声,飞也似地掠出掩护,绕往东首虎位。

聂雨色掌抵地面,背衫汗湿,看得出耗损极大,离走火入魔仅只一线。

韩雪色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盘膝坐在他身后,提气运功一周天,双掌按着聂雨色背门要xué,缓缓度入真气。

奇鲮丹生成的内息无有门派适性的差别,以「天仗风雷掌」一类的刚猛功诀运使,出则为刚劲,此际他以奇宫正宗心法调运,则是jīng纯绵韧的yīn劲。

真气入体,聂雨色的经脉全不将之视为外物,运转自如,仿佛自体所生。

催鼓之下,如陷于绝境的残兵忽得强援,聂雨色猛自迷离境中脱出,「恶」的一声嘴角溢红,眼缝微绽,鼻翼歙动,嗅得纯血毛族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自牙缝中挤出零碎字句:「谁……叫……来……混……」「喂喂喂,刚醒就骂人,你好意思?践踏下你的自尊,以示惩罚。

」韩雪色收功撤掌,缓缓吐出口浊气,按着他的脑门起身。

「我想了一想,要是殷老贼耍起流氓,指不定你要死在这儿。

大家说好一块死的,便带老四来啦。

这回我还算守信罢?」「白……蠢……智……」「这么急,一句都骂不完,仔细着骂不好么?」韩雪色变本加厉,怪可怜似的摸摸他的脑袋,口吻甚是感慨。

「骂不还口真无聊,先救大伙儿的命好了。

剩下两桩先风后云,云桩下地就成了——有说错的你再讲。

」聂雨色难得闭上嘴,神情yīn鸷。

他讨厌一切关于身高的指涉,也讨厌高个儿。

尤其讨厌高个儿摸他的脑袋。

这简直不能忍。

「桩上的术式我看不懂,但下了桩就不能撤手,直到阵式完成,这点应该不会有错。

连耿兄弟那般修为都吐了血,我猜地脉之气很难扛?」聂雨色死活拣不出骂人的题材,给喂了屎似的点点头。

韩雪色敛起促狭的模样,思索片刻,移至聂雨色身侧,重又屈膝蹲下,好让自己能看清他的神情眼色,一本正经道:「按说那厮在阵中知觉错乱,五感混淆,应无还手的余力。

阵式淡薄至此,若给他来这么一下子……」掀过自裤腿上垂落的衣襬,露出靴上的半截匕首。

「……暗器的准头手劲,我还算有把握。

以绝后患,行不?」聂雨色嘴角微扬,既没点头,也未摇头。

「得……赌……」「明白。

」韩雪色按着他的脑门起身,作势拍去双手尘灰。

「咱们不赌,只干有把握的事。

下回拿出这等天杀的玩意前,先给我想仔细了,你天生强运么?不诈赌的时候有赢过?」说着气来,顺手朝他脑顶又敲了个爆栗。

「再撑一会儿,我同老四定救你们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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