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之春》(NP穿越)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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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把一切击得粉碎,如爆炸一般充斥全身,带着我飞上天堂抑或奔向地狱……

晚宴

“飞飞?飞飞!”身边青竹轻轻碰碰我的手。

“啊?”

“陛下问你是不是菜式不合口味。”他声音很轻,我一下子回过神来。

果然,轩辕翼正一脸询问的看着我:“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不喜欢?想吃什么就说,我让他们另做来。”

我客气的笑笑:“不是,不用了。挺好的。”举起筷子随手夹了几片藕放在碗中。

见我夹了藕吃,他干脆将一整盘端到我面前说:“喜欢就多吃点。”

我点头道谢。

“飞飞,你怎么了?”青竹低声问道。

“唔?没什么。”

我低着头一边吃一边回答,心里却一直想着中午在爵府碰到绿腰时的情形。

脑中有巨大的疑团让我无法停止思考。

为什么我去找青竹他们,却莫名其妙的在爵府的厢房里睡着了?

为什么我会做那种奇奇怪怪的梦?

为什么我碰到珠泪涟涟的绿腰的时候,她幽怨的眼神中有刻骨的仇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为什么绿月馆会被封,她会被赶出爵府?

为什么她要说是我害了揽月?揽月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管事不等她与我把话说完就将其赶了出去?

为什么今天晚上轩辕羽迟迟还未出现?

…………

“羽爵爷到——”门外侍从朗声禀告。

我眨眨眼,从自己茫然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抬头。

那个人衣裳悉簌作响,带著一缕似有若无的清冷的气息跨了进门。

高挑美丽的身形,线条刚劲分明却又略带妖娆的脸,有无可挑剔的仪表与装束。

宝蓝色的羽缎斗篷上镶着足足有三四寸长的雪狐毛,银蓝色的袍服上闪光的丝线交织错落绣出精美的花纹,戴著一顶并不多么华丽却极漂亮的白玉头冠。

他眼神与我相交的那一刹那,步子停顿了一下,眼中有一点光闪过,迅速又垂下了眼睫,走到轩辕翼跟前行礼道:“臣弟有事在身来迟一步,还望陛下见谅。”

轩辕翼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自家兄弟,不用见外,来,坐。”

“谢陛下。”他在轩辕翼旁边一个位置缓缓落座,姿态风范都显得自然而标准。

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客套的场面话,所以我不由自主的又多看两眼。

很奇怪。

轩辕羽今天的袍服领口高束,袖口紧窄,与他平日那种低领敞袖的风格截然不同。

他的唇,颜色如五月的樱桃,鲜红欲滴,似乎还有些肿,嘴角处隐约有细碎的伤口,不像是被打的倒像是被咬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冷不防“咯噔”一下。

神经病,他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儿?我暗中嘲笑了一下自己。

桌上,离离在与轩辕兄弟寒暄应酬,有点像是打官腔,尽说些体面话,如花青竹马虎的附和着。我笑笑,体面话说的比谁都体面,马虎眼打得十足马虎,真是不一样。

后来七拐八拐轩辕翼端起了酒杯说祝我们此行顺利,于是大家纷纷举杯。

我心里正合计着用不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忽然抬头看到了仰面饮杯的轩辕羽的颈项。

怔忪了许久。手中的杯子倾斜,酒不经意洒出去一些。

淡淡的若一片桃花花瓣一样安静的沾在雪白的颈项上的……

绝对不像是蚊子咬的,而比较像是……

吻痕!!

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不安,像是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在萌发,一条极不易抓住的游丝般的线索忽悠而过,一个被遗忘的梦境隐隐绰绰露出冰山一角。

思潮纷涌,却又踯躅不敢前,就像是怕会误踩踏中了什么心事一般。

可心中的理智又机敏地窜出来提醒自己不能就这样忽略过去。

反反复复,犹豫了很久。

猛地仰头灌下一杯酒。

甜而辣的酒入了胸腹,觉得有些热。

我偷偷拉了拉青竹的衣袖,声音低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青竹,你有没有听说过‘鸳鸯戏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余光看到对面的轩辕羽脸色微微变了变。

“飞飞怎么问这个?你从哪儿听来的?”青竹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我。

“听、听人说的,你知道?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鸳鸯戏梦’是一种几乎失传的毒药,也是一种春药。这种药的药效非常强烈,一般人根本无法自我控制,发作期大约是半个时辰左右。若再配合上‘催情香’,可以令人产生幻觉,会把任何与其接触的人看作自己的心上人,在情欲心欲双重刺激下,怕是禁欲几百年的老和尚都无法抵御。而且它没有解药,若半柱香的时间之内不行房事,中毒之人会七窍流血而亡……行房之后,当事人一般会失去那段记忆,许多年前这东西曾经在缇番国传极一时……”

接下来青竹嘴巴张合又说了什么,我听不到。

我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好象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像梦,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一起挤到了眼前;一切原来摸不着痕迹看不清头绪的东西都显山露水逐渐清晰起来,让我不知道该看哪里,该想什么,该怎么做。

耳中嗡嗡的全是乱响的声音,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可是实际上却什麽也没有看得进去。

中午的一切不是梦吧?

不是梦,是真的吧,是他吧……虽然变幻了无数的眉眼,可声音……那幽幽的低回的叹息,应该是他吧。

我误打误撞喝了不该喝的东西,而他来了,又走。

是去找青竹他们了吧?可惜他们却匆匆收拾东西奔回宫中想与我汇合。

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我拼命揉搓着自己的手掌,短短的半柱香时间,不够去寻人,也不够他们从皇宫返回……

所以,所以……

是我侵犯了他……

是我侵犯了他……口中不断喊着别人的名字,却肆意的侵犯着他的身体……而他却一声不响的替我收拾残局,打点好一切……

一定很心痛吧?不然他那本该是湛蓝的眸子也不会蒙上灰败的绝望……

因为心痛,所以连一丁点都不愿再提及,所以不动声色的遮掩着绝望的伤口,装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事实能被掩盖么?从今以后,让我如何去面对他?……

不管以前发生过些什么,他亏欠我什么或者我们两不相欠,可现在这种局面,让我如何面对?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怕他眼睛中的痴傻疏离绝望的火焰会把我烧灼成灰。

我就这样盯着自己的手心,夜风穿堂而过,凉凉的。我只觉得眼眶有些烫。

为了,刚才那个刚才在心里闪现的身影。

夜谈

觥畴交错,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

那甜辣的醇酒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下去。本是想一醉方休解千愁,那知却越喝越清明,只是觉得肚子有些涨。

轩辕羽先退席,整束了一下稍嫌散乱的袍服下摆,立起身来,拱手祝我们明日一路顺风。说话的时候声音清亮,只是不敢看我。

众人都跟着起身离席,一起走出厅外。

画廊飞檐下垂坠的华丽精致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地下光影也跟著动荡不定,我站在路口,看着那修长而挺拔的蓝色身影慢慢的走远,转过了一大丛茂密的花树,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而心头那种怪异的负疚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不去。

那一场浓烈的晴色缠绵,让我觉得自己是生了一场华丽的病,所有的色彩光影不仅仅是梦,还留下了解不开的除不去的病根……

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无暇宫的。

昏昏沉沉间嫣红流翠亦步亦趋的跟随服侍我沐浴更衣。头发解散开来,柔软的披了一身,我挥挥手遣退了她们。

疲累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不是那种令人只想沉睡的困倦,而是心头一种不可抗拒的倦累。

有种错觉,像是心被什么东西不小心划了一道痕迹,细细的极不明显,却无法愈合,会跟着我很久,或许一直到生命的终结。

困乏的躺了下去,合上眼睛,希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希望一切都已经过去。

躺下睡了不知多少时候,忽然听到细微的一声轻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几不可闻。

我仍然闭着眼睛,呼吸沉稳平缓。

细细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从窗子翻了进来。潜进来的动作轻捷胜过狸猫,翻身进来,轻轻合上窗扇,两步摸到了床前。

这样的呼吸和脚步声,除了轩辕翼绝无二人。只是,他不去睡觉,跑这里来干吗?

可能是见我睡得很熟,他缓缓在床头坐了下来,手轻轻抬起,掖了掖被角又抚了抚我披散一枕的黑发。

然后便再没有动静。只听见微微的呼吸。

又过了好久。

本以为他会就这样退出去的,可惜不是。轩辕翼一直坐在床头,一动都不动。

谁能在睡觉的时候有人睁大眼睛盯着你你还会觉得自在舒服安稳的呢?

反正我不能。

所以,我忍不住腾的睁开眼睛,道:“你还不走?”

床头呆坐的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一个抽气身子不由的向后咧。然后才又醒悟过来,嘴角弯起一个浅笑:“你没睡着?”

他脸上冷酷刚毅的神色象是被之前那暖暖的灯影酒香浸得柔软了许多,一张面庞在月光下显得俊美淡定。

我翻身坐起来,倚着床道:“我若睡着了,现在又是谁在跟你讲话?你不会以为我在梦游吧?”

他回以淡淡的口吻:“睡不着,在想羽的事情么?”

我有些讶异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都知道了。”他的脸侧过去,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呼出一口气,坦白地说:“我不知道。”

“他从你离开后,心心念念的只是你,可是我能看出来,你……”

他顿了一下,又说:“发生了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谁的错,不过,你的一味逃避应该很伤他的心吧;可就是那样,他看到你时眉宇间仍有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这些年来,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爱情,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而他,或许只是单方面的付出……现在你想要离开,也许,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能让他彻底死心,帮他彻底摆脱心魔自然也算是桩幸事……”

心里一阵酸一阵甜一阵苦,不知道是个什么味。我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又渐渐松开。低垂眼帘,无法言语。

“不知道那些事是冥冥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不管怎样,”他忽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语声温柔:“我只希望,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勉强自己,不要违心;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让自己保持快乐,都要过得幸福……只要你幸福……”

快乐,幸福。

我突然觉得胸口很痛。

一个如此霸道的人会说,只要你过的幸福。

他们站在那里,或者说他们退到对岸,静静的说,只要你能幸福。

而他们,就守候在那里,一直一直,从开始到现在。

可能还会守候很久一段时间。也许到生命终结。

他们用自己的伤痛负重宽容退让成全对岸的我的幸福快乐。

而我呢?

我做了什么?

拼命按着胸口,那里,有阵阵的痛楚。

膝盖曲起来,头埋在膝头上。

我只觉得软弱无力。

他宽大的手轻轻按在我肩上:“别担心,等你走后,羽的心情总是会慢慢平复的对不对?别担心……只要记得,记得一定要幸福!”

他有力的手将我的脸温存的托起,轻轻俯过来,在我的额头印上了一个吻。

不是强硬激烈霸道,而是清浅的像是蝶翼沾花一样的吻。

“一切都会好起来。睡吧,晚安!”他放开我,起身退了出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离开,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切都会好起来么?

好到什么程度?

还能回去么?

回到过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伤痛,没有阴霾,没有沧桑的眼神。回到那个英俊潇洒神采飞扬肆无忌惮玩闹说话的轩辕羽,回到那个沉静冷酷毫无顾忌霸气十足豪气冲天的轩辕翼么?

我抬头,望着窗外夜空万里,朗朗皎月,眼睛有些迷蒙。

我以为自己会哭,但实际上没有。

咬咬牙,伸手扯了衣服换上,披着白狐斗篷,跨出了无暇宫。

跟我走

出了无暇宫,按照印象中的方向一路急奔。

心随念动,几乎是脚不沾地在屋顶街巷飞驰!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一切都像是浮云掠影……

月光下,爵府已经矗立眼前。

没有停顿, 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轻飘飘越过高墙,纵身飞上了屋檐。

吸口气,朝那座院子飞去。我想,那里应该就是爵府的主卧室——他休息的地方。

没有灯。屋子里空空的。人呢?

正当疑惑中,一缕清音细转,随着晚风而来。

掠过绵绵屋脊,我顺着声音一路寻了过去。

站在高墙上,隔着一院的扶疏花木,我看着对面层层楼阁。

人说,怕好梦易醒,怕琉璃易碎。而这层叠的楼阁,却真的是用最上等的琉璃造出来的!

阁楼上的一门一窗一梁一柱,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朵。

轻盈,翻飞,绽放,坠落。

恍然看去,仿佛是漫天飞花构成了一座美丽的阁楼,又或者,这阁楼是在美丽的飞花中,春风吹来的幻觉。

飞花,飞花,飞花漫天乱坠。

恋花阁。

原来这就是恋花阁。

而那个在高阁上,在漫天飞花中弄箫的人,穿著一身银蓝衣袍,笑容无限凄凉。

月光映得他修长的手指有如琉璃美玉,好不动人。

微风徐送,华裳轻摆。

一丝一缕的声乐,从箫管中幽幽发出。

似秋风呜咽,如冰下寒泉。

缠绵悲伤,如泣如诉。

那个人,就站在阁楼上,站在那一片如花似梦的地方,望着一天的明月。像是望穿了一世的红尘,那样遗世独立的高傲。

高傲中,又显得无助。苍凉而无助。

箫音一缕,若飞越远山重水,在苦苦寻找,却一无所得。

所以,只有在梧桐秋霜间低徊,在子规啼血时悲泣。

那样让人酸楚难当的,直想落泪的箫曲。

纤音遏云,幽咽低诉。

我的嘴里,忽然觉得很苦。为了他苦涩悲凉的心境,为了那象杜宇哀泣的箫声。

可心里,却像漫上了温水,暖洋洋的。为了他的用情至深,觉得幸福盈满。

心痛,酸楚,也甜蜜。

看着他美好的身姿,举管就口的凝重悲凉,几乎流下泪来,为了那无法负荷的巨大的幸福。

是幸福的。

因为有这样的人,愿意为我痴狂,为我付出,甚至为我退让隐藏。

想起在山庄内与翼拥吻时遇到他,他不能自制的激狂愤怒哀伤。

想起那夜我的琴声吸引了他,他幽然叹息,孤寂的身形。

想起十五夜献歌后,他眼中出现的期待和惶恐。

想起他要我带他走,想起他流泪说祝我幸福。

想起在他的卧房里,他破碎的呼吸和我们的抵死缠绵……

想到无数无数破碎的旧事,无数无数的浮光掠影。

那些交错的,杂乱无章理不清想不清的情景和画面,在脑子里不停的闪动。

好像,是什麽东西在心上硬生生的打开了一个缺口,缓缓流入了某种东西,陌生却又熟悉。

我以为我不经意的想起、淡淡的心悸和茫然的心痛以及那些深刻的记忆不是爱情。

我以为他肆无忌惮的调笑、幽幽的叹息和悲怆的放纵以及那些动人的话语不是爱情。

其实,一切都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

听着箫声,看着眼前的人,我在极大的悲伤快乐中落泪。

原来。

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都在逃避。

谁知道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又能说,这不是爱情?

羽。

让我心痛又觉得幸福得不能负荷,羽。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高贵,清雅,处惊不变,光华蕴蕴让人不自觉地爱上,例如青竹。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真诚,质朴,温润如水,单纯善良让人不由地想要疼惜,好比如花。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机智,幽默,漫不经心,运筹帷幄让人不禁放心地依靠,就像别离。

这世上,还有那么一种人,任性,潇洒,骄傲妩媚,飞扬跳脱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人就是他。

我心中突然亮了起来,脱口道:“羽!”

箫声骤然停了下来,他霍地转身,背着光,看不太清楚表情:“怎么……是、你?”声音有些怔怔的冷硬。

“是我。”我依旧站在高墙上,隔着一院的繁花胜景,缓缓道: “羽,若我现在对你说,‘跟我走’,会不会太晚?”

他握箫的手抖了抖,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却有些自嘲:“呵,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因为……可怜我?若是前者,恭喜你,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我的确心动,‘永远都不晚’几个字几乎就脱口而出;若是……”

听到“永远都不晚”的时候,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没有再等他把话说下去,我身形一晃,人已经稳稳站在了他面前。月光明澄澄的照在脸上,我抬头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对准他的唇吻了上去……

他有着明显的不知所措,身子僵硬,呆滞的看着我靠近看着我吻他……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拼命的将我抱紧……

揽住了我的颈项,像是要把我箝碎了揉进身体里去那样狠力。狂乱痴迷,辗转而沉重的回吻着我。

要焚天灭地的激吻……

高阁上,夜风袭来。

微微的凉意和淡淡的温香中我问:“羽,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他的下颚抵着我的头顶,贴在他胸口上的耳朵清晰的听到他发自内心的声音:“无怨无悔。”

月光如水,天空中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闪动着。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释怀。

“你的伤……还、还痛吗?”我从他怀中抬头,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按了上去,拉开他的襟口,虽然四周不算很明亮,却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白色肌肤上那一道道红色的划痕。

“对,对不起……”

他轻声笑了起来:“怎么能怪你,当时你受药物控制……”

目光落在他颈窝处一排深红色牙印上。齿痕很深,整整齐齐。

突然脑中跳出当时他那双流泪的眼睛。那哀绝的,看不到光亮的,流泪的眼睛。

在被我侵犯的时候,被我狠狠的咬伤的时候,他流着泪,嘴唇无声的张翕。

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爱你。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着那红色的伤口,问“疼么?”

他摇摇头,笑得异常舒展。

“羽,对不起……”

“嘘——”他指尖按在我的唇边,“一切都已经过去。”

准备工作

“天快亮了,”羽望了一眼东面:“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我笑着说:“不累。”

我也觉得奇怪。白天折腾了一天,晚上一夜没睡,我竟然一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

看来,认真的时候,时间就真的飞逝。

抬头,看见羽的一双眼在琉璃灯盏的映照下晶莹明亮,似碎裂的星辰。

“差不多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别累着。”

他绕过桌子,站到我身后,一边说话,一边替我揉肩捶背。

“我没事。马上要走了,这些东西要赶出来给翼才行。”我抖了抖写的满满的几大张纸,铺平,等着墨迹晾干。

他凑上来多看了两眼,惊叹道:“想不到你对治国有这么深刻的见地。”

“哪里,不过都是借鉴前人的东西。”

我看着那些用了整个晚上写出来的文字,包括怎么在恶劣环境类似沙漠中发展农业,怎么样促进工商业的繁荣,怎么样吸引外来流民为我所用,怎么样整顿官吏架构以及军队建设等等这些能使得枼国在短期之内经济迅速发展以及长期稳定壮大的计划策略,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的书没白读。

“这个是什么?”他有些好奇的指着几张图纸问。

我笑笑:“是一种武器。不一定要用上,但是早做准备比较好。”

“武器?”他拿起图纸来左右的看看,一脸挫败的问:“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笑出声来。这不能怪他。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火炮为何物,打仗都是弓箭强弩或短兵相接,处于冷兵器时代的他们自然看不懂我画的火器结构图。

我指着那几张图纸一一给他解释道:“我画的这种武器呢叫火炮。它是由炮身和炮架两大部分组成。你看,这一张是炮身,包括身管、炮尾、炮闩等几部分。身管呢是用来赋予炮弹初速度和飞行方向的;炮尾用来装填炮弹;炮闩用以关闭炮膛,击发炮弹。这张是炮架。现代的炮架比较复杂,是由反后坐装置、方向机、高低机、瞄准装置、大架和运动体等组成的,我这张就画的较为简单些。这里,方向机和高低机是用来操纵炮身变换方向和高低的;反后坐装置用以保证火炮发射炮弹后的复位;大架和运动体则用于射击时支撑火炮,行军时可作为炮车用。后面这几张是细节图,尺寸大小和内部结构都画的很清楚了。至于炮弹的研制方法,我到时候再告诉翼。”

“这个……火炮能杀人?”

我点头,草草的画图解释道:“不是能杀人,而是能杀很多人。攻城掠池绝对少不了它。以我现在设计的口径大小和身管长度,再考虑到制造工艺等因素,这火炮的杀伤范围大约可以达到六至八丈左右!而现在,最好的强弩一弩十发,箭矢飞射出去后,落地时它们之间的距离最大不过六到九尺,也就是说杀伤范围大约也就是在一丈左右。就算最好的弓箭手配备上最好的弩弓,射程也不过二到三里,而这火炮的射程则可以达到二十里!……”

“二十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嗯!二十里范围内,都能做出准确攻击。这东西跟随军队作战,不管是对付步兵、骑兵还是对付城墙堡垒,都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事情!只不过……”

“不过什么?”

“若能不用打仗就解决问题是最好的,战争劳民伤财累及无辜百姓,要是可以避免,那再好不过了。”

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希望……一切能如你想的那样……”

“瞧,天亮了!”

我转头看出去。是啊,天亮了。

恋花阁在稀薄的阳光中渐渐苏醒。

窗外,扶疏花木犹占着昨夜的露珠,与初生的阳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天空中喷薄而出的霞光照射在晶莹剔透的阁楼上,折射出令人眩目不已的光华。

整座阁楼上的飞花,如坠落凡间的精灵,光芒划破拂晓晨雾,在第一缕光中散发出牵魂夺魄的惊艳,在天地之间无休止的回旋……

“羽……”

“嗯。”

“你会怪我吗?我无法给你对等的一切……”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其实,我应该庆幸才对,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什么是爱情,更不会知道什么是幸福!”

我的唇边绽开浅浅的笑痕,下一瞬,一个灼热而绵长的吻迎了上去……

我们回到皇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没时间再睡,好在我也不觉得累。拿着那一叠东西,我直接去找轩辕翼。

正看到他在后院里练武,出剑,回身,飞纵,力道速度方向都恰到好处,刚劲中不失写意,流畅中不乏稳重。一剑挥出去,真气激荡,人若鹰击长空,我忍不住赞叹了句:“好!”

听到声音,他稳稳落地,回过头来看到我,掸掸有些乱了的袍子,慢慢走过来。

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说:“这些给你。上面的东西对你治国有些帮助,下面图纸上画的武器,你帮我打造20枚以上。”

他接过去道:“好。”

没有提问,没有置疑,只是简单而干脆的答应。

“我要走了。羽会跟我一起。”

“嗯。羽性格骄傲倔强,凡事都不肯吃亏,你要多担待。”

我点点头。

“我会回来。”我看着他,认真的说。

“嗯。我知道。我等你。”他如山岳般坚毅刚强的脸上扬起春阳般温煦的笑容。

见过轩辕翼之后,我去别宫找青竹他们。当我把羽会跟我们一起上路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几个的时候,每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

青竹是万年从容不变的一号表情,只是说的话让人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的感觉:“飞飞你觉得开心就好。”

如花则闷着头,既不看我也不说话,别扭的跟什么似的,只是不停翻箱倒柜,像突然想起一件不甚重要却又急需不可的物件,将拾掇得无比齐整的行囊一一翻出,翻得一地狼藉,然后又一遍遍收拾整齐。

离离比如花平静的多,只是看着我,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几次,似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随你。”

凤林最聒噪,不停扑腾着翅膀飞上飞下:“怎么又来一个?飞飞我怀疑你上辈子是拣破烂的,一路走一路收,就没停过……你都有三个相公了,怎么还不罢手啊?如花他们会不高兴的!再说,人多马车不够坐,照这样下去,咱们家口粮也不够用了……”

得,这还没出门儿呢,它就来挑拨离间了……

别离

十里相送,长亭更短亭。

轩辕翼一路把我们送到都城门外的黄土坡。今天他头戴紫金珍珠发冠,身穿紫色滚暗纹丝绸长袍,腰系镶水晶的白玉带,脚踩金丝线绣黑色短靴,雍容华贵,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均透出王者的尊贵气度和摄人威仪。

我看着他,心里暗暗的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例如轩辕翼。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卓尔不群的高贵气质任是别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此别过,不必远劳,后图再会!”离离拱手说。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好吧。”

旁边的小侍机灵的将玉杯一一斟满,翼举杯相送:“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我微笑着点头,饮尽杯中酒:“保重!”

“保重!”

把车帘放下,车子平稳的驶了出去。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红尘两茫茫,日移月又换,多少旧时光。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执手笑谈辞故旧,转头重叠是云山。征衣红尘化云烟,思愁离苦不知年,乍晴乍雨花自落,一句离歌终须别。终须别,不忍别,且自珍,不忍分,愿君此行当遂志,待等相逢奏凯歌……”

我转头,透过车窗看到轩辕翼站在那里,拍击车辕而歌,身姿挺拔,宛若渊岳。沉静内敛中却掩不住依依惜别之情。

从来未曾听过他的歌声,低沉宽广,跌宕浑厚,虽没有琴瑟管弦为伴奏,但那时而温柔细腻时而粗糙狂放的音质中饱含深情,带着巨大的感染力,深深触动着听者的灵魂。

我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知他心中有百般无奈,却不得不分开。想劝慰,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忍不住轻轻击掌回歌,希望这样写意的歌声能鼓舞他安慰他,也希望这样潇洒的歌声能激励自己慰籍自己:

“阳关三唱,不唱悲歌。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莫伤感。而今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日移月换孤星在,人间随处一片天。惊风急,骇浪高,纵身去,万重天。寒剑默听君子意,傲视人间笑红尘。双脚踢翻俗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其实你喜欢翼的对不对?他也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对他说呢?”羽靠在车厢内,轻轻握着我的手问道。

“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不是自己爱得热烈高兴活得潇洒痛快就好,这世上还有许多的责任和牵绊,尤其生为帝王,更加如此。在这个动荡的时代,翼首先要做一个好国王,体恤万民,抚慰四方,其实才是他自己。他心里明白,我也懂。”

羽深深的点点头:“其实,我比他幸运。”

我微笑,与他十指相扣。

走吧走吧,道还远,路还长……

一路急驰,赶了约六、七天的路,我们终于翻越枼国边境,进入到大熙国境内。

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边陲小镇竟然满目疮痍,焦土疏烟,断壁残垣,尸骸遍地,战祸留下的创伤如一根尖刺扎在我的心上,让我疼痛不已。更可怕的是,我发现活下来的流离失所的百姓十有八九身染瘟疫,且情况极其糟糕。

于是本来赶路的一行人就这样停了下来,找了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子住下,开始照料镇上的百姓。

隔离,看病,找药,治疗,做记录,查病因……四个人忙的焦头烂额,尤其是青竹,从早到晚几乎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不眠不休的劳累了几天下来,人几乎瘦了一圈!看得我着急又心疼。

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镇上百姓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制,可病因却一直没有查出来。所以瘟疫得到了控制,却一直不绝根,继续有新的人发病,而且还有人死去。

这还不算,更让人担心的是,羽竟然不小心被传染,而且病情来势汹汹,两天下来人就被折腾的虚弱到顶点,吐气如丝,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且干燥,眼眶深深地陷下去,昔日湛蓝异彩的双眸淡然无光,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可以看到片片红斑,而且不停呕吐,高烧不退。

怎么会这样?按理说最近镇上的病人已经得到了妥善的隔离和治疗,无论是从日常饮食还是起居住行都不会再有向外扩散疫病的可能性,可为什么镇上还会有人继续生病,而且连一向健康的羽也被感染了呢?

我一边替羽擦洗涂药一边有些抓狂的想。

“花儿……别、担心……我会没事的……”木板床上,羽声音暗哑,喘息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

轻手轻脚替他换好衣服,喂完药,看着他又一次陷入昏沉,我觉得心烦气躁,决定出去透透气。

离离看到我牵马,问:“你要出去?”

“嗯,想去走走。”

“我陪你吧。”

“不要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去帮青竹他们忙好了。”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跨上马,一路沿着镇上那条蜿蜒的河流走,一路思考着这场瘟疫的起因,前前后后想了很久,却找不到疑点理不出头绪来。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马儿似乎累了,步子缓了下来,自动地靠近河边找水喝。这才注意到,数九寒天小河竟然没有结冰!河水虽然浅了不少,但仍旧缓缓流动。

突然脑中电光一闪,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镇上虽然有水井,但是有些人还是会到河里洗衣挑水,而且不久前羽好像也说过,镇上伙食不好,他到河里去看看有没有鱼可以捕,结果一无所获。

说不定,问题就出在这水源上!

不敢多做停歇,我迅速策马沿着河流上游狂奔,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发现在靠近河源的地方有一具腐烂的尸体趴在那里。

下马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尸体是中毒而亡,而尸体在河里浸泡,毒素随着河水蔓延,所以导致整个小镇瘟疫的发作!

终于找到了原因,我激动的下马,双手涂满药膏又扯了衣摆上的布将手裹个严实,小心翼翼将尸体拖离河水,用大氅包着放到马背上运了回去给青竹做研究。

找到了根源,对症下药,镇上的百姓迅速的好了起来。

羽也及时恢复过来,于是我们给镇上的人留下了药方以防止病情反复发作,别过那些依依不舍感恩戴德的老少,再次上路。

酒鬼

策马疾驰,终于从满目苍凉走到了大熙的繁华。

只是熙熙攘攘的街上,包裹在厚重的衣服下的人们,表情麻木。虽然还是那样生活,但隐隐中仿佛有一种不安与痛苦。

街上有兵士走来走去,也有一些江湖人士打打杀杀,可百姓仍旧木然的过活着。

他们又能怎样?总是得活下去,生存总是一件没有诗意的事情,每日的柴米油盐芝麻绿豆。虽然被奴役被监视被控制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主权,但是,总还是活着。

那个为满足自己无休止扩张的野心的皇帝,不断地征兵加税,破坏了国家简单的宁静与和平,也使得国与国之间原本的安宁祥和被打乱,战争离祸充斥着疆土,这个冬天显得异常的寒冷。

快马加鞭向前赶路。

离“交流会”的日子很近了。要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来瓦解浦宣若英的力量。

还有那些被我列入黑名单的人,更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普夕城,醉香楼。

赶了这些天的路,总算是找到个好地方吃饭。

这醉香楼出名的不光是菜,还有它的酒;不光是酒,还有它的服务。

服务周到表现在它想的周到,因为这里不光是一家酒楼,还是一所客栈。

醉香楼共有五层。下面三层是高级酒楼,上面两层是客栈房间;不管是醉酒的人还是赶路的人,想要找个地方吃饭休息,这里是绝对的好去处。

费用高一些无所谓,关键是它服务全面环境极好,所以这里一直生意红火。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各地的酒楼都不怕没生意,失意的人要借酒浇愁,得意的人要举杯畅饮,所以从来都是顾客云集。

我们在二楼的雅间坐定,点了酒楼的招牌菜式,细细品尝起来。

就在吃的正是兴头上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咒骂声和喧哗声。

青竹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选这家酒楼,就因为它是当地很豪华的酒家,光顾的食客,都是地方上有钱、有名望的仕绅富商,算是比较文雅清静的地方,谁知道饭才吃到一半,就这样吵。我忍不住将脑袋探出窗外看究竟是谁打扰了我们的雅兴。

酒楼门口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正在议论纷纷。

两个衣履整洁的伙计,架着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由店中出来,像提野狗似的摔出去,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将那醉汉痛殴起来。

边揍边骂道:“他妈的,今天可叫老子们逮住了,你躲在窖子里偷酒喝,却害老子们替你背黑锅,非揍死你个王八蛋不可。”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别打了,瞧他已经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伙计道:“可怜?谁可怜我们?这小子在店里酒窖中躲了两天,整整偷喝了四大罐酒,老板怪我们偷的,要扣工钱,这也罢了,这小子偏偏又在空罐子里加水,害我们又挨客人责骂,险些连饭碗都砸了,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过日子,不揍他揍谁?”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身子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任凭打骂,也不开口。

我定睛细看,仍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衣服脏乱,破了好几个洞,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脸,又黑又花,头发蓬乱,还有些黏黏乎乎的,身上好像也有许多血迹。

有好事者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说:“咦?这不是身无分文却嗜酒如命,喝酒如水次次烂醉的那个喝遍了附近数十里酒楼的家伙么?”

伙计听了更来气:“妈的,没钱还敢喝酒,居然敢还到酒窖里头偷,打死你个无赖……”

又是一阵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别打了,都快断气了……”有人劝阻。

“是啊,哎哟,瞧瞧都出血了,别打了……”围观的人七嘴八舌。

“你给老子滚,再让老子看到你,不要你小命才怪!”伙计提起醉汉的衣领重重摔了出去。

被摔到街心的原本闭着眼睛的醉汉用手背擦了擦干裂的嘴唇,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踉跄,身形迟钝,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但一双眼睛猛地张开时,目光却如同正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可惜一刹那的清明后,他又阖上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如箭一般飞了出去,抢在醉汉倒地的前头,将他抱了个满怀。

旁边的人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叹,而我却只觉得心痛。

怎么会这样?!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味,混和着一股腐烂酸臭令人作呕的味道直扑过来,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开一间上房,多备些热水来!”我大声冲伙计喝道。

二人惊奇而惶恐的看着我,一时竟然不会动弹:“姑、姑娘……”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虽然轻纱遮着脸庞,但我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是、是!”两个伙计连滚带爬跑回酒楼去准备。

青竹他们都赶到了楼下,见我抱着那个醉汉不放,羽捏着鼻子直摇头,青竹和如花则满脸疑惑,离离更是忍不住问:“飞……小姐你干吗?”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把醉汉的胳膊搭到我肩上,几乎是扛着他走进酒楼。

他们没看到,或是他们忽略了过去,可直觉告诉我,一定不会错。

即使以前那个落拓却锐利如刀锋的人遮去了光华掩尽了锋芒,如今看起来如烂泥里的乞丐,可是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即使再怎么潦倒不堪,活得再屈辱麻木,看起来再绝望而无可就药,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没变,清醒的时候漆黑如墨石,皎洁如秋水。

只是,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我握紧了拳头,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悲伤。

五楼雅间。巨大的浴桶里热气腾腾。

摒退了所有的伙计,青竹转身问我:“飞飞,这人是谁?”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放那人坐下,挑开遮住他脸庞的脏发,问离离:“你可认识他?”

离离上前一步凑近了看,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声音微微有些颤:“这是真的?!真的是他?!”

我抿着嘴巴点点头:“没错!”

忍辱负重

月凉如水,冬寒彻彻。

可醉香楼的顶楼左数第三间客房里却暖意洋洋。

夜市初开,长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两旁店铺里都点亮了灯,灯光照着鲜艳的绸缎,发光的瓷器,精巧美味的糕点,也照亮了人们的脸。

欧阳莫言早已洗了三次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房里临窗而坐,目光痴痴地看着远方,看着街上那些大步在走着的显得生气勃勃兴高彩烈的人们。

虽然夜色已经降临,但黑暗却已离他远去。

他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刀,一柄被擦洗的漆黑发亮的刀。

他的手缓缓抚着刀锋,似赞赏,又似爱惜,像是爱惜着最珍贵的宝贝或者赞赏着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这刀原本是与他寸步不离,现在又重新不离他身侧。

刀是宝刀。因为它在被仍在城外破庙后的泥塘里三年有余,如今挖出来,仍旧削金断铁,锋利无比。

我坐在欧阳莫言对面,有些出神,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泥塘边他重新握住那柄刀时脸上的表情。

冷冷的刀锋,照着他冷冷的脸。

刀锋锐利,他的目光同样锐利。

锐利的目光,在刀锋上缓缓移动。

渐渐的,那张冰冷的脸终于绽开了一丝暖意。

那是一种深沉的、锐利的、宽慰的、无法形容的微笑。

那是在苦难、压力、屈辱、隐忍过后重见希望和光明的微笑。

像是一个窒息很久的人忽然又能呼吸到清新芬芳的空气般的欣慰笑容。

虽然他已不再是少年,虽然破庙周围也不是空旷的原野山林,但是,当他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间,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那种光芒就像是他少年时在山林里在原野中愉快奔跑时所激发出的活力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热情与满足,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悲伤和埋怨的事情。

他的身子,再也不是如落叶般枯黄萎谢,而是站的比大树还直,比高山还要挺拔。

他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充满了力量和勇气,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他,有着同样的神气、同样的骄傲。

任谁也想像不到,这就是那个当年浦宣若英认为已经彻底毁掉了的人。

三年多前,欧阳莫言在与离离分开后被小王爷的亲信秘密抓住。当时,小王爷并没有立即把莫言杀死,因为那样爱憎分明刚毅不阿的欧阳莫言并不惧怕死亡。

对小王爷而言,折磨欧阳莫言,让他活着比死更痛苦更绝望,这种方法比直接杀死他要有趣的多也更过瘾的多。

所以,浦宣若英给莫言喂食了大量的软筋抑功丸和销魂丹。

这软筋抑功丸狠毒之处在于,它不但能压制住被害者的一身武功,而且吞服的人功力越深,受到的折磨越重,时时要承受阴寒侵体如刀割肌肤筋脉之痛。

而销魂丹则让莫言变成了瘾君子,整日活在麻木蚀骨又痛苦的深渊中。为了每日的一颗丹药,莫言要给小王爷做牛做马。浦宣若英高兴的时候,就拿他做马夫,当脚踏子;不高兴的时候就找人来打他骂他侮辱他,甚至让他爬在地上舔靴子上的泥土……

这本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屈辱,死也无法忍受的屈辱。

无论谁碰到这种事,都一定会忍不住挺胸而起,挥拳,拼命。

可欧阳莫言却做了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不但日复一日的迷恋丹药,还患上了酒瘾,而且酗酒成性,整天混沌堕落疯癫迷醉,为了一坛酒可以弯腰下跪出卖灵魂变成猪狗不如的畜生……

就这样,小王爷不仅从肉体上折磨了他,而且从精神上践踏着他,慢慢地愉悦地品尝着胜利的果实。

一年、两年……有人说,欧阳莫言?他的手别说拿刀,连提酒瓶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身上的每一块皮肉每一条筋骨都在酒里泡着,连脑子和心都灌满了酒!在他身上使劲拧一把,指不定都能拧出一壶酒水来!

于是那个比狐狸还要精明的自认为拥有高超的智慧精密的算计的小王爷终于认为,清高的骄傲的绝世独立的即使被击倒也会高昂头颅的欧阳莫言已经被击垮被彻底毁掉了,不仅是身体,连灵魂都全部毁在了他的手里,变成了一条连窝都没有的癞皮狗!所以他心满意足的就像是丢垃圾一样的把莫言丢出了门。

可是,浦宣若英他错了!

他不知道,在欧阳莫言倔强的灵魂深处,在他生命中某个最秘密的地方,有着不同与表象的清醒和冷静。

他隐忍着屈辱,将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将自己彻底放弃在黑暗中,却又在黑暗中默默进行着自己的计划,默默忍受着各种心灵肉体上最惨重的打击。他在耐心地等待。

或许在这一生最黑暗的历程当中,他心房里一直有一道光,一道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无法形容的、神奇的光辉支持着他,照耀着他,给了他梦想和希望,让他在最恐惧、空虚和不可预知的黑暗中有了信心和勇气!

欧阳莫言,他从未真的被人击倒过,他也绝不是个轻易就被击倒的人!

现在,房间的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但欧阳莫言的心里却已经没有酒。他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闪闪发光。

记得若月那条走狗说过,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解得了他下的毒药的人,必定是青竹。而现在青竹果然也不负众望,很快给莫言配制了解药,慢慢祛除着压制他功力的毒药。

现在的莫言,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或者说,现在的他,由里而外,都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你知道我们一定会来的。”

“是。”

“所以你一直耐心等待。”

“是。”

我心里觉得有些暖。

他的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与生俱来的信念让我觉得我们仿佛是几个世纪之前就已有预约。

“好!”离离用力点头,“要喝一杯么?”

“不了。”他轻轻摇摇头,“这三年多,我喝的已经足够了,几乎每天都要喝掉三、四坛酒……”

他口气轻松,可我听了却觉得鼻子发酸。

那是一种怎样的日子,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想不到……你还活着……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们都没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可是……你……还是想象不到……会变成这样……”

语气中有三分欣喜、三分惊讶、三分不确定和一分……那一分是什么,我说不上来。

我微笑。能让酷酷的惜言如金的莫言说上这么长一段话,真是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满足感。

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我报以一个真诚的笑容,道:“嗯,我还活着。不过不是上官飞花,而是我!”

“我知道。”

“你知道?!”这回轮到我欣喜、惊讶和不确定起来。

将军下落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上官飞花不会游泳,也根本不敢下水。”

啊???为什么呀?上官飞花不是会武功的么?居然不会游泳?!太奇怪了吧……

欧阳莫言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上官飞花在五岁那年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一场惊吓过后从此与水绝缘了。虽然你当时的戏水姿势也不见得好看,但最起码能兴高采烈的跳下去。”

他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那年溺水时候的情形……

那种肺里的空气被挤出去然后灌进冰冷的水的窒息感,那种耳朵里象是巨鼓擂进来一样嗡嗡地响的感觉,那种除了疼痛什么也没法儿去想、伸出的手只抓到虚空、眼睛睁不开、浑身哆嗦的无助的感觉……

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那只贴在背后为我缓缓输进暖暖的真力的手感觉异常鲜明,还有那张在水中准确无误地贴上来给我渡气的唇……在阴寒的水中,那温暖的薄唇,送过来我渴求的气息。

我记得自己几乎是贪婪的反抱着他的头,痛吸着他口中的空气,胸口甜美舒畅得直想大声叫出来,虽然当时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记得那双在水中闪烁的大眼睛和因为我的动作而身子僵直面颊微显红晕的脸,我甚至记得那只托着我身子的手,修长有力,因为拿刀的关系,生着薄茧,却并不显得粗砺坚硬,象是青色的,一株早春的柳树的枝条,那种弹力十足又柔韧刚劲的感觉。

当时还以为他要抓我回去跟皇帝交差,却不知道原是一路保护我而至。

那年的一切,表面看起来如此平静,却不曾想到原是危机四伏,变数无限。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那曾经发生的事情都如梦境一样的虚幻不真实。

就像是浮云过眼,夜风过涧。没来处,没去处。

忽然想起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知道,这么些年来他的唇的味道有没有改变,如果去接触那唇,不知道是否会有当初那种新鲜而温暖的感觉……

“飞飞?飞飞!”

啊,我刚刚想什么去了!

重重甩了甩头,把脑袋里那突出其来的荒唐念头用力甩出去,当作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有些生硬的说:“谢谢你,当初及时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竟然看到欧阳莫言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再定睛一看,他神色淡定,一双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上官老将军……他还活着。”

“什么?真的?!”离离压抑不住,声音有些激动:“你知道老将军的下落?”

他略微颔了一下首,道:“老将军之前一直被困在王府的秘密地牢里。”

“他们……没有对……他下毒手?!”爹爹两个字喊不出口,我含糊地问着。

他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灯芯滑进油中,光亮黯淡,莫言随手捻了一根竹签,拨了拨棉芯,使灯光重亮。

我怔怔望著那火苗发呆。其实,光看他的情形,就能想像得到上官一刀的处境了。只是,不愿意去想。因为会觉得心痛。

“他们把老将军怎么样了?”离离奈不住,问出来。

莫言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慢慢道:“你们可知大熙王朝开国皇帝的陵墓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安置在骊阳皇陵中。据说当年国中调集人马大兴土木,修筑了因山为陵,两翼铺展,殿宇楼阁,浮雕石刻,气势雄伟,规模宏大的骊阳皇陵。大熙朝历代皇族皆葬于此陵中……”

“你只说对了一半。大熙王朝开国时,的确曾经大兴土木建造陵寝,后世皇族子孙也的确是葬于骊阳皇陵中。但是,大熙开国高祖的陵墓却只是一个衣冠冢,真人并没有葬在此陵中……”

“哦?!难道是……”

“明休栈道,暗渡成仓。”莫言非常默契地接了离离的话,继续讲道:“骊阳虽然是一块极为难得的福泽深厚的龙穴风水宝地,但是据当时的风水大师卜算测量,大熙另有一处关系国家命脉的真龙龙脉所在,不仅地形隐晦莫测,且动之不当,风水立变,会由真龙变为孽龙,危害社稷。所以高祖按照风水大师的指点,在降龙之地偷偷修造了宏伟的地下寝陵,并且随之埋入了数之不清的金银财物作为镇墓之宝……”

“你的意思是浦宣若英想要那批财宝而上官将军恰好是知道高祖真正寝陵的具体位置的人?”如花问。

我摇摇头说:“我看没有那么简单,若真如莫言所说,这件事本应该是极为隐秘才对,为什么莫言会知道,浦宣若英也知道?而且,为什么上……我爹他能知道宝葬具体方位?”

我转过头看着欧阳莫言,希望得到他的详细具体的解答。

“我本是一点都不知道这回事,但之前被关在王府地牢,与上官将军仅一墙之隔,那些人折磨逼供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

“逼供?”我盯着莫言的眼睛,心里打了个突。果然是这样。

他神色有些犹豫:“将军铁骨铮铮,誓死不肯说出墓地的秘密,所以……吃了不少苦……我被赶出王府的时候,老将军已是强弩之末,快要油尽灯枯……那群人当中有个叫火云若月的,生性嗜血,就像是恶魔一般,他的手段……太残忍,听都没听过,见也没见过,一样一样,每日都不同,用在老将军身上……”他声音低了下去,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忍不住身子有些发抖。我攥紧拳头。

若月,那个魔头的手段,不是没见过。残忍到极端变态的手法,也只有这种魔鬼能做的出来。

只是,苦了老人家。

过了半晌,莫言才又说:“他们虽然百般折磨老将军,却一直用药强留着将军性命,因为那高祖墓中不仅有整个国家的财富,还藏着另外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月夜流香

“长生不老的秘密!”

“长生不老??”

“据说当年那位风水大师是位得道高人,曾送高祖天书一册,就埋在秘密陵墓中,若得之可得天下,习之可获长生不老之躯。”

我哼的一声冷笑出声来:“那浦宣若英该不会是信了传闻,所以才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反复拷打盘问吧?”

欧阳莫言点点头。

“长生不老……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有天书可让人长生不老,你说那个什么高祖还用死么?换作别人信了也倒好说,可比狐狸还狡猾的浦宣若英居然也会白痴到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呵,真是奇怪!”

离离沉吟道:“或许,‘得天下’和‘长生不老’的诱惑对他而已实在太大,所以他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不过像他那种贪得无厌的性格,会被流言蒙蔽眼睛也不奇怪。”羽摸了摸下巴说。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对那本天书有兴趣,我们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做文章。历代皇帝的陵墓,为了防止被盗被破坏,哪个不是机关暗道,凶险重重,何况高祖墓里头还要那么多的财宝。呵,我现在倒是希望我爹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秘密墓穴的地址……若是那地方险恶程度不够,说不定咱们还可以再加一些上去……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老人家受苦了,必须要先把我爹救出来再说!”

“可那地方动不得,否则大熙几百年基业会毁于一旦!”

“在那所谓的龙穴修座墓盖座房就能保住大熙的繁荣兴旺?哼!若真如此,还要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来干什么?你且看看历代王朝,工商兵农,缺了哪一样能稳得住江山社稷?屈屈墓穴便能安定江山?简直是无稽之谈!大熙若还是被不懂体恤万民的浦宣若英掌握,迟早也会走上灭亡的道路!天下之大,中原茫茫,没有万民,又何来江山?莫言,大熙这么多年来的稳固基业,可不是靠一个什么死人墓换来的,而是英名的君王领导无数百姓用血汗和智慧得来的!你明白么?”

他看着我,眼中有光芒渐盛,那是惊讶和赞赏的目光:“能有这样的想法,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女子,由古至今怕也没有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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