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与我

一场幻梦

李振华脚步不停,王艺弘转了个头看我,但李振华搭在她肩上的手又拍了拍,她对我道:“霜霜,我先和李振华谈,行吗?”我最终点了头,她转过去,和李振华消失在玻璃门后咖啡店里曲折的装潢里了。

我去报亭买了一包烟和两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在大大的太阳底下抽烟。

叁根过去,李振华和王艺弘没有出现。我再抽出一根,点火,那塑料打火机堪称一次性,劣质无比,再也打不出火星来,我扔了打火机,顺手也把烟盒扔进垃圾箱陪葬。

太久没有抽了,我的嗓子扎扎地痛,干哑。

叁点十分,李振华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衣服干了,却留着一片盐渍,不大好看,但他神情轻松,姿态体面,好像没身上这狼狈似的。

我问他:“王艺弘呢?”

“送上出租车了。”李振华说着,蹲在我身边,掠眼瞧了瞧天光,“你坐这儿干嘛,你不是最怕晒了?”

我是怕晒,我特别爱惜自己一身好皮肤,此刻我实在无暇关注自己,只想王艺弘怎么样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李振华说:“性格不合,没感觉了,最近太累。就是这么些理由,你懂我也懂。”

“……李振华,你真是个垃圾。”

李振华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忽而又拿下来,对着我扬一扬,“来一根?”持着递给我的动作顿了很久,见我没理他,他了回去:“对,你戒了。”

李振华和我挨得这样近,他一定闻到了我身上另一种烟味。李振华自己点好了烟,吞吐一口后,也没看我,垂着眼看油柏路:“霜霜啊,我刚说得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这话一说,我直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李振华也没有叫我,他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儿,继续抽那根眼,也许是太阳太大了,照得他深皱着眉,用力眯着眼。

我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王艺弘,王艺弘半响接了,声音颓靡,“霜霜。”

我说:“你在哪呢?”

王艺弘说:“我在巴宝炸鸡店。”

我让司机师傅快点开。

王艺弘窝在店里角落,一个人霸占着一张聚会圆桌,然而桌子上爆满的食物,必定让服务生无可指责。我走过去,王艺弘撕咬着泌油脂的肉块,泪水快要将脆皮泡软。

我给她纸巾,告诉她让她别吃了,王艺弘松了爪子,那块肉啪嗒掉在桌上,她张着嘴咀嚼着口中残肉,腮帮子一鼓一鼓,都沾着油。

我给她擦手搽脸,她呆呆的,任我不怎么柔和的动作,我在她旁边坐下:“傻子啊你。”

王艺弘说:“霜霜,真像一场梦啊。”

我默然了。

李振华是王艺弘的初恋,别的因素不提,她自小被父母保护宠溺,心思也纯净,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情愫,整日对谁都是嘻嘻哈哈,人与人的关系她还停留在幼儿园,在一起玩就是好朋友,男的女的,至多就是朋友。而少年人总偏向瘦弱灵巧的女孩,王艺弘像软沙包,福娃脸蛋,并不是男孩子追捧的对象。青春期的几年里,她唯一一次擦边的青涩恋爱,就是李振华。

她和我形容过,李振华初中是学校里的混世魔王,带领一众小弟,整日呼喝着来,呼喝着去。上课会插嘴,下课会大家,老师也气,但他长得漂亮好看,无法不让人爱惜。王艺弘受母亲教导,平时都是离这些“坏孩子”远远的,直到她参加课外兴趣组,和李振华分到了一个班级里。

李振华上课依旧是耍机灵,乱接嘴,只是在众人的哄哄笑中从第一排转了头来,要看看王艺弘的反应,王艺弘笑了,他便飞着眉梢,王艺弘不笑,他就梗梗脖子,耷眉拉眼地趴在桌子上。

有一个下午王艺弘放学早了,先来到教室,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曲奇饼干和一盒外国牛奶,撕着包装袋,李振华猴子似的窜过来,带领一众部下,在王艺弘前面两排座椅附近玩闹,王艺弘“刺啦”撕开了饼干袋子,前面的李振华回头,看到王艺弘,手撑在课桌上纵身跳到了王艺弘的桌子前。教室的灯开了一半,李振华后是光,王艺弘这里是暗,半明半暗,李振华的面目看不清楚,只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李振华强作潇洒地笑了笑,流里流气地说:“妹妹,请你哥哥吃一块儿啊。”

之后王艺弘怎么回李振华的,王艺弘说她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李振华的话一出,四周都是他小弟们的起哄,最终李振华站着看了她一会,抓了抓头,颇为懊丧地走了。

往后兴趣班还在继续,王艺弘仍是到很早,她坐进教室,隔壁的女孩子来找她玩,找她说话,她站在走廊上,忽然瞥见对面一个小小影子,李振华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前的柱子后,偷摸摸地看她,王艺弘只当没有看见。

一封情书出现在她抽屉里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信没有署名,李振华是哪个班她都不知道,只在毕业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生告诉她:“李振华喜欢过你哦”。

王艺弘那时候还是没有开窍,直到大学,她再次和李振华碰了面,先是觉得他好看,有魅力,忽然听得有人在背后叫他,“李振华”,那时候,一点儿时滞留的情愫,带着十年的光阴隆重地倒来,击中了她。李振华看王艺弘也眼熟。李振华在大一追求了王艺弘。

王艺弘刚和李振华交往的时候,不止一次对我说,霜霜,这也太梦幻了,就像小说。我以为没有人会活得像小说一样。

她说这话时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像烛光。她本来就长得卡通,这副表情像动画片里特效一样,让人看了又觉得可笑,又感动。她觉得她的恋情梦幻宝贵,对李振华来说可不一样,李振华可能也喜欢她,不过李振华太功利了,王艺弘要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或者说王艺弘像我一样,李振华会跟她确定关系?这不是给我自己开脱,我自己也觉得苦涩,他俩起身也不配。李振华手机里,专门有一个分组,手指划过去,叁四下都到不了尽头。李振华曾向我炫耀似的:“这些女的,我一条消息,随叫随到。”

而这些各色的女人里,也不乏哪个也是他小的时候招惹了,又纠缠至今的,有王艺弘1就有王艺弘2,甚至还有3有4有5有6,李振华见过的太多了,不把这当一回事的。

我装得那么正义,心里还是侥幸,我不用再给王艺弘坦白我跟李振华那点破事了,我能再瞒下去,这对我可是好事情。

王艺弘渐渐地不再哭了,我把她送回了家,她的母亲出来接她,对我道了谢,看着王艺弘满是心疼,并有着其他的复杂情绪。王家怕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王家父母如果得知了李振华和王艺弘的分手,看到的又是另一种利益关系了。

王艺弘家离老岳家不远不近,我不想打车,自己沿着路边走,走到老岳家,太阳要下山了,拉了我半条影子,斜斜地漂在浅金色的地面上,脸颊被晒得发烫,我走进楼道里,才想起我那袋罹难的碘盐。

也罢,老岳一周后才归家。

也不知他去做什么,快到期末,不是教师出差的时候,可能是老岳的“副业”,我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老岳在干些什么事业,以我干瘪的头脑和短浅的见识,只老岳课上讲的,就完全够一个人学一辈子了,哪里还分心去做其他什么成就。

但是老岳这么牛逼,谁知道呢。

我给自己身上抹了点芦荟胶,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岳嵩文那阴冷冷的眼神还在我心头晃荡着,还有他那句:“跟你平时玩的一样”。

我瞬间又愤怒又羞耻,将抱枕胡乱地按在脸上。岳嵩文知道了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一开始?还是最近?我想着他从开始到至今的话语举动,到最后也猜不出来他的心思。

他告诉我,我可以走,也可以留下。

他“知道”了我。

我曾将自己掩埋很深,岳嵩文一层层揭开,又用鞭子抽断了我所有的犹豫。仅仅是他“知道”了我这件事,我便觉得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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