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

灰色的泥土，看起来很坚硬，踩在脚底很冰冷。没有风，甚至空气的存在与否都令人怀疑。

“八昊……”日向光低声重复着这个不断在耳边回响的名词。

‘在距离现在大约两千三百年前……’天照道，头上的红缨？？冠下，乌黑的长发在寂静无风的空间里缓缓飘扬。

‘从海的对面过来的人带来了稻种，当时住在日本岛上的人便和他们学习了如何种植稻米。’天照道，‘稻作便这样逐渐从本岛的北方往南传，逐渐遍布整个本州……’

“稻作……”日向光问道，“八昊什么的跟稻作有关系吗？”

‘……在本州岛的南方，某个聚落里面，有人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一年四季都能种稻，也就是现在的水田。’天照不理会日向光的提问，继续道。

“嗯……”日向光附和道。

‘……你难道没在学校学过吗？’天照微怒道，‘两千三百年前有水田吗？’

“咦……没有吗？”日向光惊讶道，“稻米不用水要怎么种啊？”

天照不禁摇头，‘……旱田，这个词总听过吧？一开始的稻作便是在干的土地上直接播种，当时还没有后来这些插秧、灌溉等等的作法，几乎完全是依赖天气变化来收成的。没有水保护根部，寒冷的冬天自然也无法种植稻米。’

‘在两千三百年前，想要实施水田制，想到这个方法的人并不只一个，只是大部分都因为不懂灌溉系统而放弃了。’天照道，‘但是在那个聚落里面，他们想到了一个方法，创造出丰沛的水源来灌溉农田。’

‘那个方法就是八昊。’天照道。

“啊？八昊是拿来灌溉水田用的？”日向光奇道。

‘八昊是雨神……’天照淡淡地道，‘人类制造出来的雨神。’

＊＊＊　　　　＊＊＊　　　　＊＊＊　　　　＊＊＊

八月二？？十九日。

“制造八昊的方法是这样的，首先，”神之介道，“村落里面的人，通常是壮年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让他们到附近的深山里面或是河潭底下，捡拾〝生物的尸骨〞。”

在伊达飞鸟的办公？？室里面，伊达、小林智子、冬园彩子、以及几个主要课室的主管，围坐在神之介身边。

“生物的尸骨……你是指像是鱼骨或是山猪、鹿的骨头一类的吗？”小林智子问道。

“是的，没有骨头的时候？？，也可以用石头代替，重要的是，”神之介道，“如果是山里面的东西，那上面就要附着湿润的泥土，如果是水里面的东西，那上面就要有青苔，重点是那些东西都必须带有水气。”

“这之后呢？”伊达问道，“那些骨头……带回村子里面要做什么？”

“那些东西后来被称做‘神体’，”神之介道，“就是神的身体，带回村子后，就会被存放在神龛里面，用白布包起来，就那样摆着，不准任何人窥视。”

“……这跟现在我们的处境到底有什么关系？”伊达不禁问道。

“耐心一点，长官，”神之介笑道，“这是两千多年前你们的祖先干的好事，想要正确的认识现在，首先得从过去开始复习。”

“……继续。”伊达道。

“接下来，在某个良辰吉日，通常都是七月，也就是盛夏的时候。”神之介笑道，“不用我提醒你们那个叫做长岛悦之的小子是什么挂掉的吧？”

“……他不是还活着吗？”小林智子问道，“那天确实在电视上……”。

“早就？？死了，七月九日那一天就死了，”神之介笑道，“八昊本来想要直接使用他的身体，所以让他的身体活了下来。”

神之介双手一摊，道：“但是你们这边的某位大叔把八昊的如意算盘搞砸了，把长岛悦之的身体打成一团烂泥，逼得它只好使用另一个备用的身体……精神和肉体都还活着的身体……”神之介笑道。

“……你说话就说话，那瞧不起人的笑脸是怎么回事！”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不悦道。

“不用生气，大叔，我在笑的不是你们，”神之介脸上笑容不减，“是那个摸不清自己份量，把神无川市搞的一团糟，还杀了清香的白痴！”虽然他一直笑嘻嘻地，但一瞬间，房内的人都感到他眼中发出的冰凉杀意。

“后面呢？继续说下去。”伊达催促道。

“在七月……”神之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就会举行一个叫做八入的仪式，”

指指他面前桌子上的八张纸，上面写着八个人的名字及职务，“这个仪式的执行者是八位女性，大致上分成年长和年幼两组，各四人。”

新山绢美……首妃（仪式主祭）。

渡边清香……神妃（仪式一开始的神乐）。

紫坛寺炯子……心妃（神龛的运送）。

铃木保美……罗妃（仪式完成后的神乐）。

四能姬：铃木志穗、川田郁子、长岛理智子、木之下京子（协助罗妃一起进行仪式完成后的神乐）。

“就像这几张纸上写的一样，”神之介道，“就算八昊有了黄泉之力，他还是惯性地想要执行八入仪式。”

“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你们觉得八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早已有足够的力量直接出现在人间界，做他想要做的事，为什么还要花上一个月来执行八入？”神之介问道。

“……”伊达想了一会，“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跳过这一段吗？”

“没错！”神之介笑道，“不愧是中央的长官，就是这样！”

“八昊不是什么神，也不是什么妖怪，”神之介道，“他只是一个程式而已，只能在既定的环境下处理既定的业务，离开了这个范围，他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现实是我们无法消灭八昊，这是你说的，”伊达道，“如果他的能力是如此受到局限，那为什么神无川市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因为人类的〝欲望〞……”神之介笑道，“就是他的处理范围，所以各位之中的绝大部分都无法与他对抗，只要你还是人的一天，就无可避免被操纵的可能。”一边说，神之介一边凝视冬园彩子。

“你那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彩子不禁怒道，从椅子上站起。

“……长官，眼前这个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告诉你不论是什么欲望，八昊都能够操纵。”神之介笑道。

“你！”彩子大怒，扬起手来就准备往神之介脸上打去。

“冬园！”伊达高声道，“冷静点！”

彩子看了看伊达，最后无奈地坐下。

“……略过繁杂的仪式细节，直接从结果开始说起吧，”神之介续道，“那些从山里河里挖出来的死骨头，摆在一起，逐渐地，吸收了那个村落里面村民的信仰能量，发展出了意识，这就是最初的八昊。”神之介道。

＊ ＊＊＊

好热……好热……好渴……好干……没有水吗？

为什么这么黑暗？我记得之前这里没有这么黑的，之前……附近还是一片清凉的绿色……

好热……好像有什么人在唱歌……

‘山巅唷……河川唷……’是女人的声音……在唱什么东西啊？

‘八方之神唷……让天空布满乌云吧，让干涸的土地湿润吧……’

‘八昊啊……’这次是好几个女人一起唱歌……

‘八昊啊……您有听到我们的呼唤吗？’

听到了……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我们的声音有在您的心中造成涟漪，就请您回应我们吧……’

唔嗯……我的身边都是石头……就随便敲打一下，发出一点声音好了。

喀喀。

‘神体翻动了！’不晓得在高兴什么，那个女的突然大叫。

‘八昊啊……请给我们带来丰沛的雨水……让稻梗被踝高的水面淹没……’

不用你们说，我也要让天上下雨，我好渴……

可是……这附近都没有云……啊！找到了，可是好远……

‘八昊啊……请给我们带来丰沛的雨水……让稻梗被踝高的水面淹没……八昊啊……’

我知道……可是……很远……

‘八昊啊……请给我们带来丰沛的雨水……让稻梗被踝高的水面淹没……八昊啊……’

我知道了！不要再唱了！

手已经伸到最长了，还是抓不到……再伸长一点……啊……糟了……我好像快散开了……头好昏……

‘八昊啊……请给我们带来丰沛的雨水……让稻梗被踝高的水面淹没……八昊啊……’

吵死了！

啊……捉到了……快拉回来！

水气从指尖传了过来……水……是水！哈哈！

‘八昊啊……请给我们带来丰沛的雨水……让稻梗被踝高的水面淹没……八昊啊……’

一朵还不够吗？你们还要几朵？

‘八昊啊！请给我们带来丰沛的雨水！让稻梗被踝高的水面淹没！八昊啊！’男人的声音也混进来了，到底有多少人在外面？好大的声音……

‘八昊啊！八昊啊！’

我知道了……再去抓几朵回来给你们就好了吧？不要再唱了……

好累……

＊ ＊＊＊

‘发展出意识的八昊，就这样不断吸引四周的云气，’天照道，‘为那个小村庄带来远超过当地气候应有的丰沛雨量。’

“……听起来不错啊……”日向光不禁点头道，“这样就不用自己辛苦地挖水渠，从遥远的河边引水灌溉了。”

‘……你真的是神社的巫女吗？’天照皱眉道，‘难道你不知道驱使幽魅之物所需的代价？’

“代价？”日向光疑道，“难道要钱吗？”

天照不禁叹了口气，‘……祸福相生这一句话你知道吗？福会带来祸，祸会带来福，这两个东西就像缠在一起的铁环，拿起一个，同时也拿起了另一个。’

‘被关在神龛里面，受到村人歌声驱使的八昊，身体里面逐渐产生了秽气……’天照道，‘无法离开神龛的八昊，只能让秽气不断的累积在神体之内。’

“秽气……那把它放？？出来就好了吗？”日向光问道。

‘如果想把秽气释放出来，那就不得不连八昊一起释放，整个仪式都要从头再来过，’天照道，‘而且……’天照续道，‘秽气被释放出来的时候，会带来与八昊所制造的〝福〞同等份量的〝祸〞。’

“祸？”日向光有点不解的问道，“像是什么？”

‘瘟疫……荒年……旱灾……战祸……’天照道，‘随便。我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