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哒、哒、哒」

马娴丽手中的原子笔在桌面轻轻敲击着。

在同事们看来，她应该是盯着屏幕，在思考工作的相关问题。可实际上，马娴丽的眼神却在经理办公室以及办公室外的桌子还有办公区玻璃门外的卫生间之间来回游离。

办公室里坐着经理冯甜甜。经理办公室外的桌子原本是空桌，正常情况下哪里摆放着复印机和各种工作簿以及办公资料等等，不过此刻，那张桌子正被一名写作业的中学生所占用。至于卫生间，则能看到水电工进进出出。这三者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三角形，马娴丽感觉自己正处于这三角形的中央。而这三者间的连接线就像是无形的绞索，正不断的挤压着她四周的空间乃至于她的思维，她因此産生了近乎窒息般的感觉。

办公区内宽敞明亮，室外艳阳高照，整个世界光明无限。但在马娴丽却感觉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她想离开，但身体却控制不住的不停微微颤抖。拿笔敲击桌面的行爲根本就是在掩饰而已。

「我这是怎麽了？我爲什麽会害怕？我凭什麽要害怕？该担惊受怕的难道不应该是她们才对嘛？」马娴丽弄不清楚怎麽会这样。

总算随着时间的流逝，马娴丽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异场☆态。在尝试着对自己反复鼓气和激励後，这女人重新精神振作了起来。正当她打算忽略四周的一切再次专心投身于日常工作中时，耳畔却响起了水电工的声音。

「那、那个。我记得您是马小姐吧？你们卫生间的管道已经修好了。我该找谁要工钱？」

水电工的话语虽然突兀，但却很平稳。马娴丽扭头朝他望去，方才想起对方来到自己公司具体的原因。

不知爲什麽，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水电工丝毫令她感觉不到类似于昨天那样的诡异感觉。同她往日里接触的那些普通务工人员几乎没有区别。她在略略迟疑了片刻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多少？」

「不是什麽大问题，就换了个接头。再加工钱，给个五十吧。」

「五十？」

对方的开价并不算高。马娴丽依稀记得，自己家前段时间卫生间下水管出问题时，物业的管道疏通人员过来疏通，拿仪器捅了几下，换了个零件，就收了她八十大圆的工本费。公司卫生间这次管道故障看上去比她家里那次要严重的多，马娴丽因此痛快的递给了对方一张绿色的钞票。

盯着水电工背着工具包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马娴丽忽然産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那种错觉并非来自于昨日的面谈。反倒是更加久远的过去……

马娴丽因此再次陷入了一种痴呆的状态。直到有人从座椅背後将她的肩膀搂住时，她才猛然间又从那种恍惚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

从对方搂抱动作的娴熟程度，马娴丽立刻便意识到了来者何人。

「小冉。上班呢？别闹。」因爲过于熟悉，制止的话语随即脱口而出。

「还上班？你秀逗啦。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想好吃什麽没？咱俩一块。」松开手的林小冉侧着身子，把脑袋凑到了马娴丽脸旁，嬉皮笑脸询问着。

「一块吃？」马娴丽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你、你不会又没钱了，想我当冤大头吧？」

「叭」林小冉帅气的在马娴丽面前打了个响指。「你咋辣麽聪明呢？一点就透啊。」

「少来！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凭什麽又是我出钱？滚一边去。」

在林小冉面前，马娴丽终于感觉自己恢复到了往日的正场☆态，随即叫骂起来。

叫骂的结果却是林小冉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

「亲爱的！亲爱的，我知道错了。可我真的没钱了。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宝贝儿今天中午可怜兮兮的饿肚子吧……」

话还没说完，马娴丽便粗暴的拽着对方的头发，将对方的身体从胸前剥离开来。

十几分锺後，两个吸引了衆多异性目光的美女出现在了公司附近的西式快餐店内。其中一个一边啃着汉堡一边抱怨。

「又吃汉堡。你是故意想让我发胖然後趁机坐实你公司第一美女的称号啊！」

「浪货！爱吃不吃。再废话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望着马娴丽此刻凶恶的表情，林小冉明智的选择了退缩。「你今天怪怪的！比平时粗暴了好多。到底怎麽了嘛？」

「有烦心事！不爽！」马娴丽呡了一口饮料，顺手将手中汉堡内夹的肉块挑剔出来，单纯啃起了面包。

「不会吧？你也会有烦心事？在我看来，傻瓜应该是不会有任何烦恼的诶……」

「我妈约我见面！」

听到马娴丽这话，林小冉终于停止了嬉笑挑逗。作爲马娴丽的死党闺蜜，她们彼此都对对方的家庭状况有着相当清晰的了解。而此刻马娴丽告知的消息，也令她感觉到了意外。

「什麽？你妈？就是那个你才两个月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的那位？」

「除了她还能有谁？难不成我还有两个妈了？」马娴丽冷着脸，用力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我根本就不想见她！可鲁阿姨那边却逼着我去见……唉，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烦！」

「原来是这事。嗯，确实挺让人心烦的。」林小冉尝试着开导道：「不过你鲁阿姨也是好心了。你跟她在亲，毕竟她也不是你的亲妈。你爸爸现在去世了，你亲妈可就是你真正最亲的亲人了，见上一面也是应该的啊。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也觉得你应该见上一面的。」

「切，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夥！你说的是常理，可你知道我妈是个什麽样的人嘛？那种女人，一想到我居然是她生的，我就止不住的恶心。」

马娴丽的话让林小冉感觉到了吃惊。交往几年下来，马娴丽什麽性格，她是清楚的。这女人虽然在某些方面极爲的四六不靠。但却绝不是那种背後道人长短的长舌妇。在与人交往和接触中，马娴丽从来都是怀着巨大的善意，甚至那善意有些接近于如今所谓的「圣母」状态。一个「圣母」类的女人，居然会说自己的母亲令自己「恶心」。这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阿丽……嗯，怎麽说呢？你这样说你妈妈好像不太合适吧？她也就是跟你爸爸离了婚而已……嗯，还有就是没尽到对你的抚养义务。咱们也是都是女人，女人嘛，有时候爲了追求爱情，头脑发热，这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俩没经历过，那是因爲我们没碰上合适的男人罢了。要碰上了，你和我会怎麽选择那真说不清楚的……」

没等林小冉说完，马娴丽直接把头凑到了林小冉的耳畔，打断了对方的「理性分析」。

「爱情？小冉，那是你！我妈那个女人才不是爲了爱情！她就是一个荡妇，一个婊子！她喜欢男人，喜欢的就是男人那根鸡巴！」

林小冉彻底傻眼了。

公司里马娴丽还有林小冉等女性组成的「闺蜜团」并不「纯洁」！就如同男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的主要内容是女人一样，这些「女性团夥」平日里聚集在一块谈论最多的同样是男人。美容、奢侈品、服装、健身之类当然也是主要内容，但最多最多的依旧是异性！

冯甜甜从来都不忌讳谈论自己同衆多异性追求者之间的各种「互动」；林小冉也常常「分享」自己同几任男友的「心得体会」。马娴丽现在确实是单身狗，可大学时代也积累了宝贵的「情感经历」。都是成年人，私密场合内几杯黄汤下去，那真是什麽话都敢说，什麽经历都敢爆……

不爆还不行。装淑女，装纯洁，只会让别人觉得你是「绿茶」！被孤立，被排斥是必然的！所以，涉及「性」方面的话题，在马娴丽和林小冉等人的女性社交圈子内并不是什麽稀奇的内容。但此刻马娴丽以如此干脆且单刀直入般的语气直接点出，却令林小冉真的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马娴丽并未饮酒，在这种西式快餐店里除了饮料也不可能有酒。但她此刻却在林小冉面前呈现出了一种如同喝了酒般昏昏然的姿态。

预感到对方留在快餐店内极有可能失态，林小冉果断的快速收捡好了桌上尚未吃完的餐点，拖着马娴丽急匆匆的离去。再之後，林小冉把马娴丽拖到了公司办公楼的顶层天台上。再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马娴丽对自己的死党说起了一件往事……

「……小冉，你比我幸福的多。我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里。鲁阿姨非常疼我，但她只是我家的保姆。而且她还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真的母亲一样，始终陪着我、照顾我。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我是个被我妈妈抛弃了的孩子。」

「我爸爲了养活我，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很多时候，甚至连家长会都没时间来开。我那时候小，也不理解他。家长会的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还有同学们的妈妈、爸爸来开会，我却只能把爸爸写的假条还有情况说明递给老师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多难过吗？」

「应该是小学三年级吧，又要开家长会。我爸设计院当时正负责一个国家重点工程的设计施工，留在工地那边回不来。我终于忍受不了了。所以，我当时做出了一个的决定！我决定自己偷偷去找我妈，最起码，请她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爲什麽那麽迫切？因爲我那个学期拿到了三好学生，还当上了中队委。我想让妈妈知道我的情况，想她爲我自豪，分享我取得的成绩。哪怕从出生到当时，她从来没过来看望过我一次！我那时想的也非常简单，我总觉得，她不来看我的原因应该跟爸爸一样，单纯的只是因爲工作繁忙而已……呵呵」

马娴丽一手拿着饮料杯，一手无意识般拍击着天台边缘的金属防护栏。并发出了蓬蓬的声响。

「我爸其实是个很大气的人，他从来都没有隐瞒过关于我妈妈的信息和情况。也没有阻止过我去联系我妈妈。所以在那次跑去见我妈前，我其实一直跟我妈是有联系的。没见过，但有电话交流，交流的内容嘛，平平无奇了。她最多就是问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我这边单纯答复。那个时候，我跟你想的一样，觉得爸爸和妈妈之间离婚无非就是常见的第三者插足。妈妈有了更喜欢的人，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罢了。她作爲母亲，对于我这个女儿，应该还是关心和喜爱的。」

「可当我鼓足勇气跑去找她後，我才明白，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说到这，马娴丽转过身，背靠在了栏杆上，仰起头，望向了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