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

格子间女人第20部分阅读

集采的失利,对p1中国,甚至对p1全球,都是一件大事。

那个下午无比的平静,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象是一切没有改变。

对谭斌来说,它却是如此的漫长,她几乎是在一分一秒地熬着时间。

她不知道刘秉康会如何向总部解释失利的原因,但明天的会议之前,她还有几件事要做。

虽然败局已定,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她总要给上面一个完整的交待,死也要死得明白。

第一个拨通的,是田军的电话。他没有象往常一样,接到电话后慢条斯理地问一句:小谭哪,又有什么吩咐

而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时间似凝滞不动,谭斌听得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很久,他开口说:“你们是怎么报的价我们魏总对你们的意见非常大,说别的公司都已经开始摆正位置,只有你们p1还是妄自尊大,放不下跨国公司的架子如今弄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魏总就是普达的总经理,一把手,谭斌没想到他的反馈会上升到如此高度。

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坦然:“田总,您的意见,我一定转达高层。您能告诉我,还有补救的可能吗”

“没有投标完全公开透明,没有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小谭,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你能挽回的了,让你们的高层出面吧。也难怪魏总生气,你回去问问你们的总经理和董事长,这半年和我们普达的人照过几回面”

田军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谭斌握着电话楞一会儿,再找项目组的其他人,除了或真或假的同情,总算收获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fsk的低价,竟来自百分之三十的免费赠送。

这一招相当老辣,既把价格降到和国内供应商近似的水平,又维持住了正常的折扣率,为第二轮的价格谈判和今后的商务合同,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三千多万的损失,终于把老对手p1踹出战局,它丢下的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市场占有率,完全值得这份投资。

谭斌无言以对,明白这回p1是彻底被人玩了一把。

如今她只剩下一个疑问,普达集采的预算,难道也是一个骗局

为她解答疑问的,竟是陈裕泰。

谭斌和他通话的时候,正走出写字楼的大门。

昨天的小雨,今天转成了雨夹雪,大厦的物业管理还没有来得及铺上防滑地毡。

她在恍惚之中踩在台阶的边沿,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下去。手机滑出去很远,摔得四分五裂。

落地的瞬间,她下意识用左手撑了一下地面。倒在地上时,臀部没什么感觉,左臂却象断了一样剧痛入心。

门边的保安过来扶她,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吸气。

保安一声“小姐你没事吧”,让她维持一天的冷静完全崩溃,眼泪断线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我的手机”她哽咽。

保安跑过去替她拾起来。

幸亏手机是以耐摔著名的诺基亚,几块零件合上,开机依然是熟悉的铃声。陈裕泰又拨了回来。

谭斌的左臂几乎不能挪动,只能勉强用肩膀夹住手机通话。

“出什么事”陈裕泰急问。

“我刚摔了一跤。”

“喂喂喂,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胳膊垫了一下,有点儿疼。”谭斌站起来擦净眼泪,说话时依然有掩不住的浓重鼻音。

她忍着疼痛努力伸直弯曲左臂,看起来活动还算自如,骨骼并未受伤。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然后陈裕泰说:“我现在外馆斜街的圣淘沙茶楼,你过来吧,说话方便点儿。”

安定门附近的圣淘沙,号称北京最豪华高档的茶楼,是豪富高官的出没之地,陈裕泰一向喜欢这种地方。

那天晚上谭斌记不得喝了多少壶极品冻顶乌龙,从茶楼出来,她几乎不辩东西南北,陈裕泰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轰轰作响。

“你看着挺聪明,怎么会傻到相信一个半年前的预算此一时彼一时也。田经理今昔非比了,他马上要升了你知道他升职的投名状是什么就是保证集采成本降低百分之二十。那他升职的路又是谁帮他铺了最关键的一块砖你肯定想不到,就是你们p1被开除的前销售总经理”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里是明明白白的不屑一顾,看得出来对田军非常不满。

谭斌猜测,那应该是妒火中烧。他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宣泄一腔怒火,才会挑中她发泄。

她在黑暗里抱膝坐着,浓茶的刺激,加上手臂的剧痛,她醒得双目炯炯,整夜没有睡意。

将半年来的情景一一回放,许多不经意的小事慢慢被串在一起,她最终勾画出了事件的整个轮廓。

她仰起脸,对着天花板笑起来,笑得酸楚而凄凉。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的。

被她关掉声音扔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屏幕又开始不停闪动,旁边躺着一根固定电话线,水晶头硬撅撅地翘在空中。

她不想再见任何人,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她不知道几百公里外的铁道线上,有人一遍遍拨打着她的手机和市话,因为无法联系到她满心焦虑,同样无法入眠。

程睿敏知道消息时已是晚饭时分,一桌人杯筹交错,正轮番向他敬酒。

接完电话,他脸色大变,当即说声抱歉,起身离开饭局,站在酒楼过道里打通余永麟的电话。

余永麟心情极好,兴高采烈地嚷嚷:“老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喝酒去。太他妈痛快了,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没想到啊,1iu kenney , stupid人给下个套就钻进去了,本来我还留着几个后手,准备后期和他们短兵相接呢,现在全用不着了”

程睿敏耐心等他说完,却迎面泼了他 一瓢冷水:“你并不比刘kenney聪明完全做了别人的枪手。”

余永麟愣住:“什么意思你”

“我这儿不方便说话,等我回去再谈。”

程睿敏接着找谭斌,但她的手机和家里的市话,任铃声一遍一遍空响,却一直没有人接。

他急躁起来,电话直接打到公司的秘书处,让她查一查今晚的航班是否还有空位。

秘书的回答让他失望,当天是周末,飞往北京的航班已经全部满员。

“ray,”秘书好意提醒他,“北京现在的天气状况不好,气象预报明早有雾,您最好改签明天下午的航班,这样比较保险。”

“还有什么交通方式能让我尽快回北京”程睿敏耐着性子问。

秘书说:“今晚有一趟火车,十点半从郑州发车,您可以现在去车站,买张站台票设法上车,再补张软卧,明天一早六点半到北京。”

程睿敏照此办理,如愿进了软卧包厢,没想到上铺的旅客是个胖子,鼾声震得墙壁都微微颤抖,担心加上焦虑,他竟一夜没有阖眼。

清晨六点半,火车正点进了北京西客站,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谭斌的住处。

谭斌四五点的时候方朦胧睡去,迷朦中听到门铃声。她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门铃声停了,她翻个身,接着睡。

五分钟之后,门铃又执着地响起来。

她懊恼地起身,挣扎着披上睡袍,摇摇晃晃挪到客厅,打开顶灯。

看到灯光,门外的人改用拳头砰砰敲着她的门:“谭斌,开门”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

谭斌犹豫片刻,打开房门,掀起防盗门上的小窗,程睿敏带着行李站在防盗门外。

看到她出现,他明显松口气,脸上现出笑意:“你没事就好。”

谭斌却隔着防盗门,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程睿敏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也静下来,“开门。”

“对不起,现在我不便待客,您请回吧。”

“开门。”他还是那句话。

“程先生您是不是听不懂中国话”她强硬地问。

“你是不是想让邻居投诉你”门外的程睿敏脾气也不怎么好。

多日奔波,又一夜无眠,他双腿发软,头昏得几乎站不住。

门终于开了。他把行李箱扔进门,人却没有马上进来,乏力地靠在门框上,一声不响。

谭斌看着他,胡须没有刮,衬衣是皱的,这么冷的天,羊绒外套却衣襟大敞,围巾也忘了系, 里面只有一件细线羊毛背心。

“你进来。”她的声音软下来。

程睿敏摸进门,一跤跌坐在鞋凳上,眼前金星乱冒,他阖上双眼。

谭斌托着依旧无法伸直的左臂,远远站着, 表情漠然。

半晌程睿敏叹口气,开口说话,“谭斌,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是吗”谭斌冷眼看着他,“为什么”

“我听到集采的消息,实在是担心你,你别怕,形势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奇怪。”谭斌微笑着打断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程睿敏仰起脸,疲倦的面容上分明有备受困扰的痕迹,“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才急着赶回来。”

谭斌唇边露出一个讥讽的轻笑:“程睿敏,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他明白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想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令他放弃了努力。

“你告诉过我,你和你父亲僵持了十几年,那为什么会有人说,普达田军和李司长的交情,来自你,还有你父亲”

程睿敏颜色剧变,怔怔地盯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奇怪是吧可惜,别人得了便宜,如何会舍得锦衣夜行你一向谨慎,这次怎么这么大意呢你难道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谁告诉你的tony”方寸大失之后,程睿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谭斌果然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余永麟也插了一腿难怪难怪”她冷笑,“做销售做到你这份儿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吧不仅费尽心机成为入室之宾,还让人十五岁的女儿春心萌动,程睿敏,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程睿敏瞪着她不出声,完全想不到那秀气柔软的嘴唇,能吐出这样刻薄的言辞。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了什么报复p1 恐怕区区一家p1,还轮不到您的青睐。那就是为了新合作伙伴”谭斌忽然发觉情势比她的想象还要戏剧化,“余永麟他知道吗no, 这上下他怕是刚从哪家酒吧狂欢出来,还不知道被他最好的朋友利用了吧”

程睿敏失笑,“谭斌,你以为是我在集采里做了手脚,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你太高看我了实话告诉你,这一仗p1如果不输,那才真是没有天理 你知道fsk的两个vp,这半年在普达里里外外做了多少工作可你们p1在干什么上上下下忙着内斗刘秉泰他占着g的位置不敢放手,可这半年他去见了几次客户客户在想什么他又知道多少众诚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他们在和普达谈外挂的合资公司,p1呢我当初”

他突然停下,抬手扶住额头,过一会儿放开手,眼神渐渐冷却,颓然笑笑,“算了,你已经先入为主,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

“你还有什么是可以让我相信的”谭斌不动声色,“好,不说这些,那你告诉我,你当初接近我,到底是什么居心你那么费心记着我的生日,揣摩我的喜好,甚至提前在我楼下踩点儿,为了什么”

程睿敏抬起头,眼里闪过霎那的惊愕,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没办法解释是吧对,还有那次,蒙你相救,时间掐得真准哪,你可千万别跟我说,是碰巧,太冷的笑话,我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都说完了谢谢,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对我的信任是这种,领教了。” 程睿敏慢慢站起来,眼神犀利,笑容讽刺,“谭斌,你也不过是家普通外企的小总监,我想摆平你轻而易举,还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走吧。”谭斌退后两步靠在墙上,胸口起伏,“我们现在不适合谈话,我也不想听你说话,请你离开,请”

程睿敏走了,大门在他身后被摔得山响,震得门框上的墙皮呼呼直颤。

谭斌盯着紧闭的屋门,没想到他真的说走就走,顿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抬起腿对着门扇用力踹了两脚,“滚蛋“

一通发泄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虽然气得胸口酸痛,但她还没有忘记上午十点的碰头会。

她知道前方一定有什么事在等着她,虽然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会前半个小时,她接到刘秉康助理的电话,请她速到董事长办公室。

谭斌乘电梯上十九层,只觉手脚冰凉,五脏六腑都在相互纠缠着急速下坠。

入职五年,面对任何环境,她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一回却是例外。

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浑身发冷。

站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门口,谭斌立住脚,心里对自己说:该来的总会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辞职走人。

长吸一口气,她敲门进去。

刘秉康就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他的电脑屏幕忙碌。

他的身后,是二百七十度的大落地窗,窗外映着北京灰蒙蒙的天空,远处密集的楼群,在薄雾中影影绰绰露出模糊的轮廓。

谭斌想起她第一次进入这间办公室的情景,那种得意中夹杂不安的心情还恍如昨日。

她坐在刘秉康的对面,等着他开口。对方转过身,沉默地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她说话。

僵持一会儿,她只能说:“kenney,您找我有什么事要谈”

“集采的结果,你有什么感想”刘秉康问得直接。

“感想”谭斌奇怪自己这时候还能笑出来,除了难过和气馁,失败者还能有什么感想他真正想问的,大概是她打算怎么办。

刘秉康直视着她,眼神专注地等着她开口。

谭斌只好清清嗓子实话实说,“很难过,很沮丧,完全不能接受。”

刘秉康“嗯”了一声,点点头,“这是所有人的on fee1g,无法接受。”他的身体倾向写字台,双臂搭在桌面上,“cherie,it is very difficu1t , but i have to say”

谭斌清楚地预感自己一直在等的东西来了,她坐直身体,默默地听着。

这种大客户团队销售,胜了,是团队的共同努力,输了,不管有多少客观原因,总要有人被挑中来承担责任。

而她当初不辩轻重,轻率接下b的tit1e,正好成为最现成的那只黑羊。

奇怪的是,一旦心落到谷底,所有的忐忑反而消失,只留下麻木的平静,仿佛她将面对的,是别人的命运。

fsk的北方区总监余永麟,深夜裹挟着一身浓重的烟气和酒气,摸到程睿敏的家里。

“你想和我说什么”他打着酒嗝躺在书房的沙发上,“什么是我做了别人的枪手”

程睿敏从电脑前转过身,“老余,你真的相信p1出局,fsk就能独占鳌头”

“什么意思,嗯”余永麟斜着眼睛问,“这是我降价的条件,他不给我多几个省份,我送他百分至三十的设备我送他个屁”

“你太天真,政治觉悟也太低了。”程睿敏冷笑,“你换位想想,如果你是甲方,会把原来两家均衡的局面破坏掉,让你fsk一枝独秀,尾大不掉”

“你是说,众诚要和我们平分半壁江山靠,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样倒也简单。”程睿敏疲倦地揉着眉心,“之前fsk和p1是对手,也是盟友,如今p1出局,你fsk将来孤掌难鸣,只怕早晚要被1dors 给围歼掉。”

余永麟一骨碌坐起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原来的技术门槛已经形同虚设,你和本土企业拼什么价格质量服务还是回扣你还有什么优势老余,你以价格换市场份额的打算,很可能落空,最大的赢家,另有其人。”

余永麟躬起背,脸埋在膝盖间楞了很久,抬起头问:“妈的全是马后炮,你为什么中途不再参与,撇下我一个人去操作”

程睿敏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你是我兄弟,众诚是我的partner,我只能选择中立。”

“程睿敏,我操你大爷”余永麟捶着沙发大声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以攒在一块儿骂,省点儿力气。”程睿敏站起身,让开电脑屏幕前的位置。

余永麟走过去,看到程睿敏正在准备的文件,疑惑地问:“这不是你那份葵花宝典吗你想做什么”

“给谭斌,也许能帮她度过难关。”

余永麟顷刻间酒意上涌,气得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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