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第二十章

最后还是吕颖偃旗息鼓,因为这不是她的家。她恨于水淼,也恨葛占水。她知道她和于水淼之间的明争暗斗,元凶就是葛占水:他既是救火者,又是纵火者两个争夺一个男人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做主,就不会有真正的胜利者。可他偏偏不会给任何一方做主,这就注定了她们之间的争斗,还将继续蔓延下去。她搡门出去之前,先摔碎了面前的茶杯,这是于水淼沏的,她连一口都没喝。

“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跟街头的婊子有什么区别”于水淼指着门,对葛占水说。

“你她妈也不是好玩艺”葛占水骂道。

于水淼听到葛占水骂她,愣怔半晌,用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再哭,我一脚把你踢到楼下去,摔死你,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葛占水狠毒地咒骂着,摔上门出去了。没一会又转了回来,在门口换鞋,刚才由于气愤,竟趿着拖鞋出去。换好鞋,他喊:“葛风,葛风”

儿子应声而出,站在二楼问:“什么事爸。”

“换件衣服,跟我出去。”

街上行人稀少,两旁以透视方式延伸的店铺,大都板着铁皮面孔,只有几家杂货店,半掩的门里流淌着浓黄的灯光。

在葛占水看来,这些灯光的暗示正通向自己。

葛占水开着车在市区里转了好几圈。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有两个家,如果他愿意,还可以有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家,他不属于哪一个女人,他是一个被许多女人瓜分的男人。一个被许多女人瓜分的男人是支离破碎的男人,拥有的女人越多,拥有的自我就越少,从这一点看,他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了。吕颖今天虽然骂的是于水淼,但矛头显然冲着自己,于水淼不过是自己的一层皮,她要戳痛的是皮里的肉,是肉里的筋,是筋里的纤维,是一丝丝纤维合成的魂。她清楚一个人只有魂痛了,才是真正的痛,她就是让葛占水痛,否则他会继续忽略她的存在。

葛占水一直不清楚为什么疏远吕颖,直到今天见到她时,他才豁然憬悟:他最初是迷恋她的身体,因为迷恋她身体而迷恋上了这个女人。她们呢,她们同样迷恋他的肉体,只不过男人的肉体从来都不是肉做的财富可以让男人由侏儒变成巨人。现在看来,因为迷恋身体而迷恋女人,与因迷恋财富而迷恋男人一样靠不住。想到这里,苏宝莲倏地跳出来

葛风不知道父亲要将他带到那里,他想回家看电视,可瞧见父亲脸色铁青,也不敢言语。

葛占水问:“你还记得你妈吗”

葛风点点头。

“你想她吗”

葛风仍就点着头。

“你想见见她吗”

葛风困惑地望着父亲,说:“爸,你傻掉了吧,我妈早死了,怎么见得到呢”

葛占水没吭声,他加足了马力,朝松木山陵园驶去。

苏宝莲煮熟饺子,盛到盘里,又捣了一小碟蒜泥,然后扒在栏杆上喊:“吃饺子喽,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刷碗。”

张忠诚喊:“快跑,不然要刷碗了。”

儿子在后,两个小短腿捣得飞快。

张忠诚搛个饺子对儿子说:“你帮我数,如果我吃了3o个,你不要管我,那是我太馋了;如果我吃6o个,你一定要制止我,不然我要撑死的。”

儿子1、2、3、45地数起来,数到2o,他又从1o开始。

苏宝莲:“他只会数2o位数,再往后就不会了。”

张忠诚说:“那我可不让你数,不然你把我撑死了,你还没数到3o。”他惊讶地问:“你都上学前班了,怎么还只数到2o”

儿子说:“老师说我交的钱只够学2o个数。”

苏宝莲解释:“前些日子不是没钱吗,所以他的学费一直没交全。”

张忠诚嗯了一声,又问:“那都在一个教室里,老师教别的同学,你不是一样可以学嘛”

儿子说:“老师不让,老师每天上课前,都问同学,谁没有交学费啊同学们就一起喊叫我的名字。老师就让我站到前面去,我背对黑板,没法学啊。”

“天天这样吗”张忠诚问。

“天天。”儿子很认真地回答。

张忠诚对苏宝莲说:“一开学马上把学费补交齐,不然儿子遭罪是小,关健让别人戳咱们脊梁骨。”

苏宝莲气愤地说:“放假前一天我去交了,难怪呢,我感到老师还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他这样作践咱儿子。”

儿子说:“妈,你真傻,我再上学就不是学前班了,他们就不教我了,你还交钱做什么”

苏宝莲说:“你这孩子打那学会这一套”

张忠诚说:“差别人的钱无论怎样都要还的,这是做人,不然,人家永远都要轻视你。”

儿子焦急地问妈妈:“那你没跟老师说,他一定要跟同学们讲,我交学费了。”

“老师会讲的。”

“那他要是忘了,还罚我站呢”

“那你就理直气壮地跟老师说,我已经交学费了,不能站了,应该坐着听课。”

儿子吃饱了,也玩累了,两眼发饧,可说什么也不上床。他说:“妈,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苏宝莲说:“窗户糊好了,你也上学了,不能再跟我睡了。”

“那不行,”儿子恹恹地说:“今天我肯定不会一觉睡到天亮,我会乐醒的,乐醒以后,我就害怕了,所以我要跟你一起睡。”

松木陵园是荆江市最大的墓场。

车开进黑森森的山路时,葛风的眼神里透出恐惧。他说:“爸,我害怕,咱回家去吧”

“别怕,儿子,你大了,不能再害怕了,你应该去瞧瞧你妈,她在那儿呢”

儿子明白了,爸爸是带他去看母亲的坟地。母亲死时他还小,他看见母亲躺在一口巨大的玻璃罩里,神态和她熟睡时没什么两样。

守陵的老头惊愕地问父子俩:“大年三十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葛占水说:“我们来看看点灯了没有,你们每年都收点灯钱。”

老头说:“哪能不点呢每个交费的坟头,都亮着灯呢”

葛占水展眼望去,阴森森的坟区,影影绰绰地闪着灯光。

“这是谁”葛占水指着墓碑上的烤瓷照片问。

“我妈。”

“你想她吗”

葛风想了一会,点点头。

“我妈是怎么死的”他问爸爸。

“淹死的。那天我跟她一起回去看你外公外婆,我跟你外公喝酒,她要游泳,我就让她去了。她是在河边长大的,水性很好。可那天她从桥上一个猛子扎下去,却再也没有浮上来。”

葛风看着妈妈的相片,突然流下泪来。他指指墓碑前的花瓶说:“爸爸,这花瓶里的花全都枯掉了。”

葛占水愧疚地说:“是的儿子,我很久没来看她了,你别难过,过两天我就买盆新花插上。”

这时候,葛占水的手机遽然响起来,在这幽僻的、紫气氤氲的墓场,父子俩都吓了一跳。

他揿开接通,传来褚丽华的声音。

“老板,过年好”

“噢,好好,你也过年好。”葛占水敷衍道。

对方吭哧了半天,还没有挂断的意思,葛占水便问:“你有事吗”

“我是想你能出来就好了,我还是想坐便车。”

“哦,那现在可不行,我们正在墓地,扫墓呢。”

褚丽华在高镜住宅附近的街道闲逛。她开始后悔支走了李万昌,不然,好歹有个伴啊。她本来计划跟老板一起过除夕,凭直觉,她觉得老板也愿意跟她在一起,没想到计划最终打了水漂。今天老板有些反常,说话怪怪的,是怕于经理知道,还是老板虽然5o多岁了,但他身上有一种普通男人少有的味道,这味道就是富人的味道。富人,这是像铁锚一样扎在褚丽华心里的情结。在她看来,富人有一种神奇的附着,不管他有多蠢,能成为富人,这本身就不简单。一个人能成为富人,绝不是简单的财富堆砌,他首先必须背叛自己的阶层那种使之之所以成为穷人的全部价值观,这种离经叛道比抽筋剥皮还要令人痛苦,可如果不迈越这一步,就永远得忍受贫穷。听说老板是由一个穷小子、从白手起家挣得偌大家业之后,这种崇拜更狂烈了。

褚丽华在上学时就发誓,绝不能复制父母那种捉襟见肘、琐碎无味的生活。母亲悲惨的结局像犁铧一样割开了她的胸膛,并在里面埋下了富人的种子婚姻是一个穷女人改变命运的最后的契机,这一步走好了,便登堂入室,成为贵夫人;否则,只能落得个烟熏火燎、怨天尤人的街头妇人命。她庆幸自己在校园里就悟出了这一点。来到超市后,她一眼就逮住了葛老板,虽然从年龄上,他比她的父亲都大,可这就是机会成本,就是代价。她庆幸自己拥有一种富人的价值观,这是她能够成为富人的前提条件。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合拢了卷闸门,就连杂货店也房门紧锁。这是大年除夕,褚丽华彳亍地漫步在大街上,仰望着高楼那些针眼大的窗口里倾泻出来浓黄的灯光,心中充满了难以按奈的冲动<b>:<b></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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