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讨芳妮喜欢,芳妮很想结识他们,有时她和女邻居甚至隔着黑乎乎的铁
栏杆交换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幸福的微笑,不过男人们保持着男人之间贯有的刻板,
从不交谈。
一天下午,让从外交部回来,走到鲁亚尔街拐角处时听见有人叫他。这天天气
很好,明媚而和暖,巴黎的风采在这个大街的拐角处尽情显现,日暮时分,这里的
夕阳举世无双。
“坐这儿,漂亮的小伙子,喝点东西吧看着你我的眼睛很舒服。”
两只长臂捉住了他,把他按坐在一个有三排桌子挤上了人行道的咖啡馆的遮篷
下。他乖乖地坐了下来,听见周围那些穿条纹上衣、戴圆礼帽的外省人和外国人好
奇地嘀咕高达的名字,他不禁一阵暗自得意。
雕塑家坐在桌前喝着一杯猛烈的酒,这酒与他那英武的身材和他佩戴的军官玫
瑰花形徽章很相称;在他的身旁坐着德苏勒特工程师,他是昨天晚上回来的,还是
老样子,皮肤又黑又黄,高高的颧骨上方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鼻孔贪婪地呼吸着
巴黎的气息。年轻人一坐下,高达就带着一种可笑的激愤指着他说:
“这不是那个漂亮的小畜生吗想当年我也是他这个年纪,头发也像他这样卷
曲噢青春,青春”
“又来了”德苏勒特对朋友的怒骂抱以微笑。
“不要笑,老朋友我愿意用我曾经以及现在拥有的一切,奖章、十字勋章、
法兰西研究院院士头衔、荣誉和名气来交换这满头卷发和这金色的面容”
突然,他转身问葛辛:
“萨芙呢你跟她怎么样了怎么近来一直没看见她。”
让大睁着双眼,茫然不解。
“这么说你们已经分手啦”看见他那茫然的样子,高达又焦急地补充道:
“萨芙,你知道的芳妮勒格朗在维尔达维尔的午餐”
“噢早就结束了”
谎话是怎样来到唇边的是因为听见别人管他的情人叫萨芙而感到羞耻,感到
厌恶;是因为同别的男人一起谈论她而感到难堪;或许也是因为极想知道某些事情,
不如此说他们就不会告诉他。
“啊萨芙她还活着吗”德苏勒特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正沉浸在幸福中,
又见到了马德兰的楼梯、鲜花市场、两排绿树间延伸至远方的林荫大道。
“怎么,她去年还到过你家里,你不记得了她穿着埃及女人的长袍真是
美极了今年秋天的一个早上,我在朗格鲁的饭馆撞见她和这个漂亮的男孩在一
起吃午饭,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刚结婚两礼拜的新娘。”
“她究竟多大年纪了打咱们认识她以来”
高达仰起脑袋算了算:“多大了多大了让我想想看,五三年她给
我做雕塑模特时是十七岁现在是七三年。你自己算去吧。”突然,他眼睛一亮
:“啊如果你看见二十年前的她的话身材修长纤弱,弯弯的嘴唇和光洁的额
头胳膊和肩膀还要更瘦些,但那正和一个粗雕的萨芙像一模一样精于一切
的女人她有的是本事制造快乐从那令人的中,从那燃烧着
的石块中,从那从未被人遗忘任何一个音符的琴键中飞出整个一架竖琴
拉古诺里常常这么叫她。”
让脸色煞白,问道:“难道他也曾是她的情人”
“拉古诺里我想是的,我曾为此痛苦万分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四年,
就像夫妻一样。四年中,我对她呵护备至,把我自己榨干了去满足她的种种任性的
要求教她唱歌,教她弹钢琴、教她骑马,天知道还有些什么她是我在拉加
西舞厅前面的烟花巷里弄出来的,等我把她切割、上色、打磨成精美的宝石之后,
那个舞文弄墨、自以为是美男子的诗人就跑来把她从我家中带走了,全然不顾他每
个礼拜天都在我家吃饭,受着殷勤的招待”
他呼吸急迫,仿佛这么多年后,那些旧怨情仇仍让他声音发颤、喘不过气来,
等稍稍平静了一些后,他接着往下说:
“不过,他的卑劣行径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们三年的同居生活简直
是活在地狱里。那颇会献媚的诗人其实凶狠而暴躁,完全是个疯子。你没有看见他
们常常是怎样大打出手的,真是太精采了你一到他们家里,不是看见她的眼
睛上蒙着绷带,就是看见他的脸上布满抓痕不过,最精采的一幕发生在他想离
开她的时候。她像只衣蛾似的缠着他不放,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他的门都快
被她敲破了,有时她就睡在他门口的擦鞋垫上等着他。一个隆冬的晚上,她在拉法
西家楼下等了足有五个钟头,他们一伙人就在上面可怜的东西但那哀歌
诗人从不为之所动,有一天,为了脱身,他甚至叫来了警察。啊一个美男子
作为一个适宜的收场,为了感谢这个漂亮女人把她的青春、智慧和,所有她生
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都奉献给了他,他绞尽脑汁地为她写了一首充满仇恨、、诅
咒和哀号的诗歌,爱情篇章,这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葛辛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从一根长长的麦管里小口小口地吮吸放在他面前的冰
冷的饮料。杯里好像有毒药似的,因为他的身心和一切生命的要素都冻结了。
虽然天气很暖和,他却瑟瑟发抖。他看着在灰濛濛的烟雾中来来往往的身影,
看着停在马德兰前的洒水车,看着从潮湿的地面上悄无声音地滚过、就像从棉花上
滚过一样的川流不息的马车。他感到整个巴黎城都悄无声息,除了桌上谈话的嗡嗡
声。现在德苏勒特开口了,他在往杯里继续倾倒毒药:
“这种破裂真是可怕”他那平静而略带嘲讽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柔和,充
满怜悯“人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同床共枕,甚至连梦里都要彼此占有。彼此
说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彼此的习惯、行为和说话的方式越
来越像对方,甚至连容貌都越来越像。从头到脚密不可分,就像一体人似的
后来却又突然分手,彼此割裂,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
我可做不到是的,我宁愿含垢忍辱,即使是被欺骗,被侮辱,被玷污,但只
要女人哭泣着对我说:不要抛弃我我就会留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找女
人时,从来都只是一夜之欢,没有第二天,正如古老的法国格言所说的一样,
要不就结婚,一劳永逸,而且体面得多。”
“没有第二天没有第二天你说得倒轻松。有些女人是不满足于只留一
个晚上的比如说,我们现在在说的这一个”
“我绝不会怜悯她”德苏勒特说,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这笑容在可
怜的情人眼里显得十分可憎。
“那是因为你并不讨她喜欢,否则的话这是一个妓女,她一旦爱上什么人,
就会死缠烂打她很想过家庭生活,不过她在这方面的运气很糟。一开始她和小
说家迪加瓦住在一起,后来他死了她转投向阿扎纳的怀抱,后来他结了婚
在这之后是漂亮的雕刻家伏拉芒,她成了他的模特她总有本事让人爱上她而且
永远那么漂亮你们一定知道她后来的可怕经历”
“怎么了”葛辛声音低沉地问道,一边又埋头用麦管吸着饮料,一边静
听着那几年前曾经轰动巴黎的一出爱情悲剧。
雕刻家很穷,他疯狂地爱着这个女人,因为害怕被她抛弃,他制作假钞来供她
维持奢侈的生活。很快就东窗事发,他跟他的情妇一起锒铛入狱,他被判了十年监
禁,而她只在圣拉扎尔关了六个月就因为被证明无罪而获释了。
高达又向德苏勒特他旁听了这一案件回忆起她戴着圣拉扎尔的小帽是
多么动人,而且还很有胆量,毫不悲伤,始终忠于她的情人然后,又记起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