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妓女生涯

我的妓女生涯第7部分阅读

从车上下来许多穿长袍的旅客,有五个手提盒子枪的男人,向这边走来,他们用围巾蒙着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中两个迅速地站在停放车的公路两头负责警戒。旅客们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脸都吓得煞白煞白的。蒙围巾的那三个人都到车下,一举盒子枪,厉声喊道:…下来!…人们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蹑不悄地往下爬。

趁着下车的乱哄劲儿,田长三把一卷银洋券悄悄塞给我,示意我藏在袖口里。并低声说了句:…土匪!…

这几个土匪让我们顺公路排好队,命令我们把双手高高举起来。他们从一头开始,挨个搜查。后面的土匪提着一条麻袋,专门用来装搜出的钱财。

这时,正是午后,天气阴沉沉的,看不见阳光,只听到狂风的怒吼,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搜查到哪一个人,土匪就用枪顶着他们鼻子尖,使对方一点也不敢动弹。不大功夫,他们就装了满满一麻袋钞票。他们胳膊套满了手表、金镯、玉镯,指头上戴着各种形状的金戒指。

当搜查到我时,他们什么也没有捞着,一个土匪恶狠狠地问:…你的钱哩?…

我故意颤着声音回答:我家穷,妈妈让我去投亲,只给我烙了几张大饼,吃完也就到兰州了!…那个土匪失望地踹了我一脚,顺手摘下我头上蒙的那块红纱巾。

搜到田长三时,当然照样落空,只从他头上抓了一顶黑色皮帽子。

再搜到一个穿黑旗袍、怀抱婴儿、打扮华贵的妇人时,土匪们几只手一起伸过去,一直搜遍了她的全身,搜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三个土匪仍不死心,又开始第二次搜查,他们搜了这个女人的头发,摸遍了她的奶子、肚皮和大腿,当一个土匪摸到妇人的大腿根时,忽然停住了。

他用手指着田长三,向妇人命令道:…把孩子递给他!…这时,那妇人开始颤抖起来,只得把孩子递过去。

土匪们又命令道:…把衣服脱下来!…

那妇女乖乖地脱下旗袍,解开棉袄的纽扣,露出雪白的胸脯。

站在她面前的土匪歪着脖子看着,嘲弄地说:…快脱呀,你的裤子,还要叫我们帮忙吗!…

另一个土匪手黑眼硬,用盒子枪对准妇人的奶头,狠狠咯了一下子。

对面那土匪忽然把手伸到妇人小肚子前,…哧…地一声,把她的棉裤扒下来。两辆车上的一百位旅客都羞辱地低下头,许多人合上了眼睛。

那土匪不肯罢手,又把手伸到那妇人的阴部,猛地一拽,就听…吱…地一声,从女人的腿裆里拽出一个长条蓝布的骑马兜子。兜子约一尺多长,二寸多宽,用白线密密地缝了一圈。

土匪拿出一把尖刀,用刀挑开一道豁口,里面露出厚厚的一迭黑东西。人们这才明白了,原来她是跑长途的大烟贩子。

搜到了鸦片烟,三个土匪都乐颠了。他们顺着这个线索,又扯开这妇人的棉袄、棉裤,搜出几个白纸包,里面尽是日本产的白面儿。三个土匪当场分赃,比抢掠的那一麻袋钱还高兴。

这华贵的妇女先前见到土匪,还有些害怕。如今,她在众目睽睽下丢尽了人,又失去了财产,气得什么都不顾了,向对面那个土匪扑去。嘴里高喊着:…土匪,老娘和你拼了!…

这一闹,把田长三手里的孩子吓哭了。他一边哭,一边张着小手,去抓身边的一个土匪。

那土匪冷不防被孩子抓了一把,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把孩子从田长三手里夺过来,举在空中,…飕…地一声,扔到山沟里去了。

那女人眼看自己的孩子被摔死,顿时气疯了,要去夺那土匪的手枪,只听一声枪响,一粒子弹穿过女人的头颅,她…扑通…倒在山路上,红殷殷的血流了一地。

土匪们在这里留下两笔血债,搜刮完了旅客的钱财,便押着客车,迅速开走了。

我们这车旅客,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赶路,天黑时,赶到一个十字路口,汽车开进一家没有围墙的大院,这里有一座简陋的旅馆。我和田长三还有没搜出的钱,吃饭、睡觉都能解决。只苦了那些身无分文的旅客,他们多数站在高寒的山地里,挨饿受冻一整宿。一夜间,只听哭声不断。

第二天一早,起来一看,旅店四周一片凄惨景象,有在汽车上撞死的,有在枯树上吊死的,有跳崖摔死的。上车时四五十个旅客,只剩下三十多人了。

仇、恨、悲、怒,几股情感在我这青春少女的心底里奔流。我长期生活在妓院,只知道妓院是杀人的魔窟,害人的陷阱,哪知道整个社会都是如此啊!兵荒马乱的年月,魔鬼横行的世道,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生灵啊!

初进民悦里

汽车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五六天。1947年农历十一月十一日下午,终于到了兰州。

下了汽车,田长三七钻八拐,把我领进一个僻静的胡同里,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便东张西望,欣赏起大西北的风光。

正看得出神,忽觉眼前一黑,一块毛巾蒙在眼上。我刚要说话,嘴又被捂住了。田长三低声威胁我:…不许喊,一出声就掐死你!…他把我的嘴也用手绢堵上,把我的两只手并在胸前,用绳子绑了手腕,牵着我慢走。我心里一点也不紧张,只是觉得好笑。知道他是怕我跑掉才这么干的,心想:…我戴上了捂眼儿,成了磨道的驴了。田长三呀,我又不是猫狗,你难道还怕我找到家吗?你那个家我是不会再去了!…

走了一截,田长三雇了一辆马车,对赶车的轻声说:…快,拉到城门外南城壕胡同…

又走了一会,田长三拉我下了车,似乎进了一个院子,只听人声嘈杂,有人说:…看,牵来一个撂蹶的骡子,小心让她踢着!…我发觉田长三的手慢慢松开了,我于是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了。

等了三五分钟,我的眼和手被放开了,嘴里的手绢也被掏出来。我揉揉发酸的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屋子的中央。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房顶用蓝花白纸裱过,雪白的墙上,贴着美人画。迎门放一张红漆方桌,两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壶、茶碗,床铺、被褥,床前蹲着个大铁炉子。隔着玻璃一看,院里站了许多梳妆好的妓女,她们正交头接耳,看着我所在的屋子。

在我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有三十多岁,细高个,瘦长脸,嘴角有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他头戴黑缎瓜皮帽,身穿长棉袍,脚下是一双翻毛黑皮鞋。身边的妇女和他岁数差不多,面孔微黑,单眼皮,也穿着一身阴单蓝的长棉袄。

那男的先来个自我介绍:…我叫马大安,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这是你的妈妈,我们花五两重的一根金条把你买来,你可得给我们好好干活。往后,你就改名换姓,叫马香玉吧!…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几次磨难,把我身上的锐气煞下不少。这次,我学乖了,便痛痛快快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并带着永远在这里扎下去的样子,关心地问起这里的情况来。马大安非常高兴,忙把这个妓院的情况介绍给我。

这个妓院叫民悦里,是兰州的一等妓院。门前的东西胡同叫南城壕,南北两侧门面大部分都是妓院,间杂着一些小饭店和卖化妆品的店铺。

民悦里是个四方大院,没有楼房,马大安和成都春熙院的尖嘴猴、金刚钻一样,租住人家的房子开窑子。房主姓姚。两家共有十七八个姑娘。马大安还有一个姑娘叫马香君。

正说着,从屋外进来一个姑娘,她个子矮胖,小圆脸,黑黝黝的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仍然遮不住她那密密的雀斑,上身穿着红底绿叶的花棉袄,下身穿一件大红毛裤,一进屋就喊:…爸爸,我看看你办的货!…

马大安忙给我介绍:…这是你姐姐马香君,今年十九岁了!…

我听这个姐姐说话有点不冲趟儿,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可又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要学规矩些,便冲香君深深鞠了一躬说:…姐姐,往后求您多照应!…

这一拜,马香君倒端起架子来了,她仰着脸,翻着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说:…我道花五两金子,办了个什么宝贝,这么点个儿,也值这么多钱!…说完,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气得眼里含着泪珠,一屁股坐在床上,心想:…天底下竟有这么狂妄的妓女,看她那傲慢劲儿,一定是红得发紫的姑娘。可是,看她的长相,哪儿够红姑娘的资格呢!…

马大安看出我心里不高兴,忙安慰说:…别答理她,她就是这么个脾气,隔几天就要和人吵顿架,为这我没少打过她。可她客人越少,性子越大。唉,因为只有这一个姑娘,也就处处让着她!…

女鸨儿也不满地说:…她饶自己长得相不出众、貌不惊人,却不把别人看在眼里,我看她是大眼贼打哆嗦——惯的…

马大安又对我非常关心地说:…你今天跑累了,叫茶房给你打盆水,洗完脸,漱漱口,叫你妈把饭端到你的五号屋里,再拿一件新棉袄。关于营业的衣服,只要你看着哪个姑娘穿的样式好,可你的心,就跟你妈妈讲,我们保证满足你的要求!…

听了马大安体贴入微的嘱咐,我浑身充满了温暖。心想,莫非我这次遇上好人,要改变以前的厄运了?我哪会想到,天下老鸨一般黑,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人,等待我的是同样的命运啊!

耍无赖的嫖客

当妓女的,尽管平日里端盘子、接客,整天忙得要命,一个红姑娘每天能为老鸨挣好多好多的钱,成为老鸨手里的摇钱树。可是,一旦挪窝儿,换了新家,讲究是骡子是马也要歇几天,老鸨们一来为了拢络妓女,二来也让新人熟悉一下情况,所以头几天是不会接客的。转眼间,我迈进民悦里的大门已有五六天了。

这天午饭后,我刚回到我的五号屋,马大安就气喘吁吁地背着一个红包袱跟进屋。他满脸含笑地说:…香玉呀,可把你爸爸累坏了。我跑了好几趟街,才按你的要求,买来这些上乘的东西…

他打开包袱,里面露出一件垫肩卡腰的新棉袄,一副平绒紧口的袖头,一双带拉练的半高跟红皮鞋,还有秋衣、长筒袜之类的用物。我脱去旧棉袄和黑充服呢的旧鞋,换上新衣,觉得既合身又舒服。

马大安又从兜里掏出新买的金项链、小坤表、韭菜叶宽的金戒指,亲自给我戴在手上,这才拍拍我的肩膀,哈哈一笑说:…孩子,我把你打发高兴了,给了你出台演戏的衣物,你该怎样打发爸爸高兴呀?…

我自然知道怎样应酬,便马上痛快地回答:…爸爸,我一定不负您的重望,以后要好好接客,多干点活!…

马大安露出为难的神情说:…唉,以后以后,不能再等啦。你看,我只有你们姐俩,香君又干活不多,我只有靠你啦,今天晚上,你就开始给我接客…我吃了人家的饭,穿了人家的衣,还能再说什么呢!

民悦里的茶房宋妈,也和春熙院的王妈一样,负责打帘子招呼妓女接客。从头一晚上开始,我就走了红。只要宋妈一打帘子,吆喝一声:…见客啦——站在姐妹们身后的我,很快就被客人选中去端盘子,这下子,乐得马大安夫妻合不上嘴。马大安嘴巴大、抒抒牙,他一笑,就流哈拉子。

这些潮水似的嫖客,被我一个个安排到借住的屋子里,一会听宋妈喊:…香玉,八号屋客人等!…一会又喊:…香玉,十号屋送客!…

我串到九号屋,一个飞眼吊膀,在那嫖客身上转了一圈,见这嫖客是个高个子,长脸盘,留着平头,穿一身黑洋布长棉袄。我忙抓把瓜籽递过去,用胳膊轻轻一蹭那嫖客的身子:…鱼先生,失陪了,今天实在忙,请原谅!…

鱼先生一边嗑着瓜籽,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淫笑着问:…今晚有人吗?咱俩度一宿鹊桥怎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在这里可是三十晚上出月亮——头一回!…

他高兴地咧嘴直笑。

我还忙着应酬别的客人,陪了他一会,在他的要求下,又唱了一段…锯大缸…,便告退跑到别的屋。

这天晚上,我像名角开场唱头场戏一样,忙得脚丫子冲天,从晚上七点跑到十一点多,端了四十多个盘子,才陆续把客人打发走了。马大安兴奋得亲自下伙房,用香油烹了六个鸡蛋,做了一碗兰州有名的搁了冰糖的…白鹤汤…,给我端到屋里。

我对鱼先生客气地让了一番,他推说不饿,我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戴着瓜皮帽,长着一双对对眼的男人探进头,我认出是门口设的帐房先生。原来,这里的门口没有专门的帐房,嫖客进门,一般要先付盘子钱或住宿费,姚家和马家分户头记帐,帐房还要直接扣除马大安的份子钱和房租,加在院主姚俞生名下。

帐房先生摆手把我叫出来,小声对我说:…这个客人没有付钱,他说明早有人给他送来,天明你可不要轻易放他走!…

半宿的所谓…男欢女爱…,总算挨到了天明。我早早起来,打了洗脸水,泡好毛巾,然后站在床前,给未出被窝的客人擦脸。

我试探地问:…鱼先生,你起来呢,还是躺会呢?早饭是自己出去呢,还是叫茶房给你在外边喊饭?…

鱼先生也不答话,慢腾腾地坐起来穿衣服。当他把衣服穿好,忽然摸摸身上,又慌慌张张地撩开被窝,翻起枕头,带着焦急的神情把整个床翻了一遍,又把枕头外套拽下来,枕芯被撕破了,流了一地谷秕子。

我觉得他有些反常,便问:…鱼先生,你丢了什么东西?…

那姓鱼的回过头来,眼里射出两道可怕的凶光,大声说:…哼,你提起裤子充好人,我跟你睡了一宿,你怎么就摸我的白金手表!…

我诧异地说:…鱼先生,打从昨天晚上,我就没见您戴什么手表啊!…

姓鱼的更加来了火儿,咆哮着说:…胡说!你偷了我的表,还想赖帐!…

天哪,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冤枉!我急得脑袋发涨,有嘴辩不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引来了两个人。前头进来的是马大安,后头跟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有一张白嫩的大圆脸,右眼干瘪得只显一条缝儿,头戴瓜皮帽,穿一件黑缎子长棉袍。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一只眼的姚俞生。

那嫖客见两个老板来了,气势汹汹地问:…你们这里到底是妓院呢?还是贼窝呢?…

一句话,把两个老鸨子的脸都气白了,姚俞生说:…请您不要拐弯抹角,她偷了你什么东西就直说吧!…

那嫖客振振有词地说:…昨天睡觉前,我把白金壳、赤金链的手表装在衣兜里了。今早,我等朋友给我送钱,却没有等来,香玉催我付钱,我就想用这表当押金,可一摸兜里,表不见了!…

马大安一听,立刻就火了,不管我多么委屈,照我的脸…叭、叭…就是几巴掌,大声喊:…你把人家的表放在什么地方?赶紧拿出来!…

我在妓院两年,还从没有碰上这样的事,像我们这样的红姑娘,晚上哄得嫖客高兴,就能顺便敲他的竹杠,可我们妓女没有权利个人积蓄,敲多少也得落进老鸨的腰包,所以我从不干这事。我明着能要,又何必去偷呢!我只顾着急抱屈,浑身是嘴也说不出来!

在门外看热闹的马香君这下子高兴了,她嗲声嗲气地说:…哼,还是大地方来的名妓呢,原来是个三只手,还有脸哭!…这话刺得我像刀扎一样难受。

姚俞生厉声问:…香玉,你到底偷了他的表没有?赶紧说呀!…

我这才强忍委屈回答道:…我……我没偷,我要办了这事,让我……天打五雷轰,不信就搜!…

这句话提醒了两个老板。姚俞生冷笑一声说:…是真见不的假!鱼先生,那就请你在这屋里屋外,连厕所里,把整个妓院大搜一遍,你可得仔细看好了!…说罢,先从他的屋开始,让姓鱼的挨屋搜查起来。

过了好半天,把三十多间屋子都翻腾了个过儿,也没找到手表的影子。姚俞生开始神气起来,他一把抓住嫖客的脖领子,怒声说:…好哇,总算弄清了,你白睡了我们姑娘还想赖帐。走,咱们到法院说理去!…

姚俞生在前面拽,马大安在后面推,他扯着破锣嗓子喊:…哼!你想讹诈我们,没那么便宜,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那嫖客被这两个老鸨的凶相吓草鸡了,他打着坠儿,不肯往门外走,便嬉皮笑脸地说:…二位老兄,何必着急呢,我不过是跟香玉开个小小的玩笑………

一句话,被两个混世魔王攥住了有把的烧饼,他们一齐冷笑说:…好哇,你敢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们姑娘的脸也叫你丢尽了。今天,你要赔偿一百块钱的脸面费。不然,你休想出这个门!…

一说要罚这么多钱,把姓鱼的吓蔫了。刚才还盛气凌人,突然像拔了气门芯的车胎,软绵绵坐在床沿上,不住声地赔礼道歉。

姓鱼的一软,两个老鸨更硬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他围攻起来。扣在我头上的黑锅揭开了,我平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又上来了,我一边指着他破口大骂,一边把桌上的一杯水泼到他脸上。

姚俞生走到门口,冲院里喊一声:…来人哪!…

霎时,帐房、茶房、打杂的、做饭的跑来好几个。姚老鸨又喊一声:…给我打!…这五大三粗的嫖客便被按在地上,被人们拳打脚踢,打得他一个劲地怪叫,连声求饶。看看打得不轻了,姚俞生又让人把他的衣裳鞋袜扒下来,只剩一条裤衩,像打狗哄猪一样赶出院门。

在被称作…金城…的兰州,我第一次看到了这里老鸨们的手段,也头一回知道了这里嫖客们的赖皮。那时,甘肃人穷地薄,像这样没有钱又想占便宜的嫖客,后来碰到不少。

睡干铺

嫖客,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干好事的坏坯子。可是,在我遇到的嫖客中,也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

自从接待了那个耍无赖的家伙,又受到了马香君的冷嘲热讽,我心里一直不痛快。才来民悦里不久,就遇上了这个挫折,活像一把尖刀,刚一上阵就卷了刃儿,所以总是振作不起来。过去爱说爱笑爱拉爱唱,如今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样一直熬了一个多月,到了1948年农历正月初一,我终于感到支持不住了。

前头已经说过,妓院的春节前后的一段时间,是最上买卖的黄金季节。偏赶上这个时候,我病了,只得去找马大安告假,要求休息几天。

马大安正斜躺在太师椅上,一边吸烟一边喝茶,见我眼里噙着泪花,说是头痛。便把我拉到跟前,摸摸我的额头,忽然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人吃五谷杂粮能没点头疼脑热?这算不了什么大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开头几天的买卖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的俩鼻子眼还能出气,就得好好给我接客,去吧!…

出了马大安住的十号屋,我眼里的泪水刷刷流下来。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凤仙、仙鹤、九红姐,只有这些亲人能理解我,给我温暖。可是,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穷乡僻壤,没有一个亲我疼我的人。哎,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正是最热闹的节日,又碰上难处,思亲的心情比往日更加厉害了。可老鸨的话就是圣旨,我不敢违拗,只得带病到几个屋里接客。

我一边低头走路,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路过大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慢走!…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约有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一张大四方脸,庄重沉稳,大鼻梁上,架一副白色眼镜,镜片后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肉瘤。头戴一顶法国式的盔帽,身着崭新的中山呢子制服,手里拿一根黑色的文明棍。人虽然有些老相,却是文质彬彬。

他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去年,我来过这里,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答:…俺叫马香玉,才来一个多月。您——

那客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魏瘦鹏,今天咱们算是有缘,有空房么?…

我心里正在难受,不愿再多揽客人。可是,门口有茶房、帐房,他们都是老鸨的耳目,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敢不接吗!嘿,有了,我不如问问茶房,她要向着我说一声…没有…就妥了。

我于是故意问:…宋妈,还有空房吗?…

没想到宋妈答应得满脆生:…有,二十号房间,准备招客喽——

到这地步,我只好鸭子上架了,不情愿地领这姓魏的客人进了房间。

他大概走了远路,脸上汗津津的。一进屋,便把钢盔式的帽子摘下放在桌上,再一看他,我差点笑出声来。在电灯的照射下,他的秃头明光闪亮,活像又增加了一盏大电灯泡子。

我虽然打心里讨厌这个秃老头子,可脸上一点也不敢显出来。便按照平时待客的习惯,靠近他的身子,坐在他身边,唠起了家常:…魏先生,您是何处人士,在何处供职?有多大年岁?可有太太跟随?…

那魏先生淡然一笑说:…我是河北人,过去在西安当中学教师,如今在兰州小西湖骆驼巷工业试验所当秘书。我今年五十五岁,因工资微薄,路途遥远,所以没让太太随往。我也愿意知道一些您的情况…

只这几句话,我就感到此人出口不凡,不愧一个当秘书的知识分子。过去我遇到的成千上万的嫖客,不是土豪,就是富商,他们一来文化不高,二来是为寻欢作乐,所以说话粗野,很少见这样正正经经、温文尔雅的客人。于是,我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向他介绍了一遍。

谈话间,大概他觉出我的身子热得灼人,便伸手摸一下我的前额,吃惊地说:…香玉,你病了,病成这样子怎么还要接客呢?…

我赶紧瞅瞅窗外,妓院有许多老鸨的耳目,他这样大声谈论老鸨犯忌的话,会引起人们的怀疑的。为避免是非,我忙托词说:…魏先生,我没病。对不起,我还有别的客人,请稍等一会儿…说罢,就要往外走,却被他那双大手拉住了。

他诚恳地对我说:…您不要瞒我,你肯定是在带病营业。今晚请你不要留年轻的客人过夜,我愿睡一宿干铺,守在身边伺候你,成为你精神上的异性朋友。请你答应我,我马上给你上街去买药!…

这一番肺腑之言,使我深受感动,我点头答应了他。便到邻屋去照应、打发别的客人,他却上街给我买药去了。

直到三更后,我才送完客人。我连累带病,一回屋就躺倒在床上。

魏先生坐在桌前,给我碾碎药片,凉好水,轻轻喊醒我:…香玉,吃药啦…说着,他把我平托着抱起来,放在他的双膝上,拿起小勺里的药汤,像喂孩子一样,灌进我的嘴里。又尝尝白水的冷热,然后喂我喝水。

吃完药,他又给我暖好被窝,把自己的被窝暖在外面,再帮我脱去棉衣,只剩一件贴身的汗衣和三角裤衩,把我送进里面的被窝里。我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大天亮。再摸摸头,烧已经退下去了。

魏先生见我醒了,赶紧起身,原来他一夜没有脱衣。他关切地问:…妹妹,你觉得怎样,看还难受,我今晚再来睡干铺!…

他的体贴入微,使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觉得他像一个慈父,而不该和我兄妹相称。我连忙答:…魏先生,谢谢,我的病已经好了!…

他高兴地说:…那我就星期日再来看你…

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事实上,妓女们也不能轻易动情,在无情的嫖客面前,在花柳病盛行的妓院,动情只能伤害自己的身子。所以,我虽然遭受过不知多少嫖客的摧残,嘴里甜言蜜语给嫖客灌着米汤,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心里不动感情。今天,这个痴心的老头使我受了感动,他花二十块金洋券,为照顾我的病体,瞒着老鸨睡干铺。在这禽兽横行的社会里,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我对他的感情是女儿般的敬重,而不是肉体淫乐的男女之情。

第一次动情

在我门前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香椿树。不知不觉,香椿树发芽了,院里飘散着一股特别的香味。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才知道已经到了阳春三月。

春天是多么美好啊!在接客的间隙里,我经常一人坐在香椿树下静想心事:我已是十七岁的姑娘了,正像人们常说的…十七八,一朵花…,与这香椿树一样,青春旺盛、浓绿飘香。可是,香椿一年一度,还在枝繁叶茂的时候,而我的青春、我的前程又在哪里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呢?

这天刚吃过晚饭,我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刚要往屋里走,忽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人。在灯光的照耀下,他那美丽的仪容马上吸引了我。他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一张瓜籽脸,白里透红,鼻梁上戴一副白色的水晶眼镜,镜后闪动着一双欢欢的眼睛,分头梳得铮亮。他那匀称的身上,穿一身黑色美国呢西装,领口系一条五色的带横杠的领带,上面别着一个黄金卡子。真是一个标准的风流男子。

这个陌生的美男子见到我,目不转睛地足足看了一两分钟,面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茶房宋妈见到他,忙喊:…香君,崔老爷来啦!…

这喊声提醒了我,他一定是香君的常客。几个月间,我已深深知道了香君的脾气,她是个没底的醋瓶子,最爱猜疑嫉妒,为了少听她的刺头话,我忙走进自己屋。

刚一进屋,那客人却挨脚跟进来,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坐在床上,随随便便斜靠在我的被摞上。

没等我们说话,香君紧跟着进了我的屋子。见了她的客人,她不敢发火,反倒向客人卑贱地一笑。扭脸再看我时,可就唱戏的吹胡子——来火了!她阴沉着小圆脸,从鼻子里…哼…了几声,那意思最明白不过:我的客人,你凭什么要夺过来,今晚你要抢占了,我跟你没完!

我理解香君的心情,便走到崔先生面前,委婉地说:…崔先生,我的好姐夫,香君姐来请你了,快跟她走吧!…

这客人也不答话,走到门口,喊开了鸨儿,马大安闻声急火火地跑过来。一见这怒气冲冲的客人,忙点头哈腰打招呼:…啊,这不是崔寿春先生吗?…

崔寿春质问马大安道:…马老板,谁给你们规定的这个条款,只许跟一个姑娘睡,不许我们跳槽。你知道吗,香君是个…白虎…,也不嫌害臊,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在哪里,只想把别人绑在裤腰带上!今天我就要睡在这屋里,不走了!…

原来,…白虎…是指阴部没毛的女人。据说,这种女人命相最毒,会克男人。所以,妓院里最忌讳这种缺陷。

马大安一听,心里豁然大亮了,怪不得香君接客最少,有的嫖客跟她睡一宿就走了,没有再来二次的。闹半天是个克星啊!他冲香君一瞪眼,像哄猪狗一样,喝声:…滚!…香君被嫖客揭了短处,又被老鸨一顿训斥,只得垂头丧气走出我的屋子。

农历三月初三,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和崔寿春一见钟情,他为了和我结合,宁愿和香君这个醋瓶子决裂,使我当时的心里很受感动。他钟情地对我说,他一见我就醉了,就像见了梦中理想的情人,所以跟我一见如故。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也第一次打心眼里喜欢他,动了真情。也许是年龄渐大情窦初开,也许是在绝望中遇到了心上人,我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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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容屿在现实里出身豪门,绅士而冷漠,凭借不分男女通通冷脸对待多次登上八卦杂志。  直到半年前,他因为拒绝继承家业陷入沉睡,不愿醒来。  谁能想到,他在梦里还是人生赢家呢?  作为一名梦境救援师,赵新月要做的就是攻略梦里的每一个他,伤害他,甩了他,玩弄他的感情,然后轻轻贴近他的耳朵。  “醒醒,起来建设社会主义了。”  这个世界阳光灿烂,宋容屿,在梦里绝望,然后在现实里重获希望吧。
圈圈圈圈酱
这样追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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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女看了一场电影,毅然决然飞往韩国,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接近男神!一场离奇的死亡引出一个魔力剧本,只要剧本上面安排的剧情都会在现实中上演,这是真的吗?有这种特权的她会安排怎样的剧情呢?直接把男神睡了?还是慢慢靠近?原来男神还可以这样追!新技能GET√甜文!全文存稿,欢迎来追!!!全文存稿,欢迎来追!!!
涂小姐
治不了你个小妖精[娱乐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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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于1月16号入v,届时三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继续支持啊呆,十分感谢!亲!文案他从一个单纯美好的小白莲被养·成了一个妖冶贱货大作逼!没办法,他就是如此随性简单不做作毕生的梦想便是战死在顾维绅的床上如此直白!如此坦荡!如此黄·暴!一个床下假正经床上小妖精的作逼受和日天日地大猛攻的宠溺日常。↓↓食用指南↓↓PS.甜文,半养·成,日常向。即使是娱乐圈文,但是只和娱乐圈有0.1毛钱的关系,宠文。
顾啊呆
病娇隐于侧
病娇隐于侧
上一世,顾玄薇和谢天阑在各自风光无限时彼此敬而远之,却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相爱了。这一世,重生的只有顾玄薇。于是谢天阑身边总是潜伏着一只病娇……PS病娇的是女主是女主是女主重说三~食用须知1、架空!架空!为了剧情自己设定的高武世界!类似黄易那种有各种神奇武功的武侠世界。2、女主设定就是本文中也是作者写过的最漂亮的妹纸,金手指还粗又硬,雷勿入。3、言情、剧情对半,女强,双处,甜文,he。4、文案废,
木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