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22部分阅读

一路烟尘,沿着那道血路快速掠回,重重地撞在石阶之上,吐血不止,喘息难停。

四顾剑箕坐在另一边地石阶之下,胸上立着半截残剑,半截剑尖却拈在他的手指之间,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石阶下的影子,一道血水缓缓地从他地唇间流了下来。

城主府地庭院里,陷入一种令人恐惧地沉默。

范闲和小皇帝远远地站在青树之下,面色苍白地看着兄弟相残的这一幕。小皇帝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但至少可以看出对方地实力强大到了极点,不然也不可能和四顾剑相持如此之久。

然而范闲清楚,终究还是影子败了,虽然四顾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刹那,但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然能够骄傲地站在人间个人武力的巅峰之上,虽被山风劲吹,时刻有堕下尘俗之虞,最后却依然站稳了脚步。

然而影子应该感到自豪,范闲的双眼微感湿润,心里也替他感到自豪,一位九品上的强者,看似强大,但是能够在单对单的正面决斗中,将一位大宗师伤成这种狼狈模样,实实在在是一种超水平的发挥。

而最后那一瞬间,四顾剑已经用大宗师的境界,强悍的意志,控制住了局面,明显可以杀死影子,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有怜惜亲弟之意?范闲不相信这位噬血好杀的大宗师,会有这种太过温暖的感觉。

场间安静许久之后,四顾剑忽然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如果认真算起来,你应该是剑庐的第一位弟子。”

影子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应话,只是无情无觉地看着他。四顾剑咳嗽不止,说道:“你能够使出今天这样的一剑,也足以自豪了。”

半晌之后,影子忽然开口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年四顾剑会性情癫狂,大杀四方,屠尽亲族,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放过,连自己的幼弟也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不知道在影子的心中盘桓了多少年,在今天这种场景下,他终于问了出来。

四顾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范闲也知道,然而四顾剑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漠说道:“拦在我面前的人,都必须死……你跟了我们一天,也看了一天,本以为你能使出那一剑,应该是你明白了什么,没有想到,你还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小弟,你实在是令我很失望。”

此言一出,范闲心头大惊,原来四顾剑早就察觉影子一直跟随在侧!这一日四顾剑对自己的教导,原来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还希望暗中窥视的影子,能够从中感受到什么!

影子也沉默了,那双寻常的眼眸像野兽一般狠狠盯着远处石阶下的四顾剑,一言不发,当年的惨剧与今天的话语,他不需要去分辩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只需要确认自己相信什么。

范闲顺着影子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四顾剑胸腹处那道恐怖的大伤口,一片模糊的血肉,上面隐隐泛着青光,像是某种毒素,却格外奇妙地保持着那片本应该烂死脏腑的最后生息。

这是大东山上,庆帝送给四顾剑的那一拳,四顾剑本应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但他却偏生能芶活到现在,其中必有隐情,尤其是胸腹处那道恐怖的伤口。

四顾剑冷漠地用最后的衣衫遮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看了影子一眼,又看了范闲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能用之。”

范闲沉默,他马上明白了四顾剑这句话的意思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能用之,而圣人……本来无情。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九章 种毒

……

……

这是一个物竞天择的世界,要在北海畔层层迭迭的芦苇荡里探出头来,要在草原上的群狼中拥有第一个进食的权利,需要它们或他们摒弃所谓“脆弱的情感”,圣人无情,至人无心,不如此不足以超脱。

城主府的院落里一片安静,地面上的尸首血泊都被先前的震荡,挤到了两边的院墙下方,就像是被天神的手扫过一道般,血水变成了被刷的极妥帖的红油漆,上面落着几片新近落下的青青树叶。

以这几片青青树叶为界限,四顾剑和影子这一对兄弟,各自箕坐在两方石阶之下,伤重无语,冷漠互视。

便在此时,城主府外忽然传来密集的呼啸破风之声,就像是十几台投石机,同时对城主府发动了攻击,磨盘大的石头,割裂着空气。

四顾剑面色不变,影子面色不变,范闲此时正向影子走去,面色也没有一丝变化,因为这三个人都听清楚了,破空的不是石头。而是人,看来是城主府里地血案。终于惊动了那些痴痴守在剑庐外的高手位。

北齐小皇帝来到东夷城。带着狼桃与何道人这两位九品高手,至于天一道门还有没有什么隐藏地高手躲在暗处护卫,则不得而知。而从昨天起,剑庐所有地弟子,都从各自的修行处返回。守在了剑庐前方。沉默地等待着师尊的旨意。

两边加起来。竟然足有十几位九品高手,想想整个庆国京都,如今也只有两名九品上的强者。让人不得不对东夷城此间的特殊感到一丝诧异与羡艳,这么多地高手此时齐齐破空而至,气势果然有些震撼。

场间风声一荡。云之澜和狼桃带领着诸人。就这样掠到了满地血水之上。这二人眉头一皱。下意识里看了看脚下。然后看清楚了府里地景象,同时找到了自己最关心地人。

狼桃看到了皇帝陛下。发现陛下似乎无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大喜过望,带着属下将小皇帝团团围住。务求要保住他的安全,同时将警惕的目光。投向了范闲。

那边厢,云之澜看到石阶下重伤箕坐地四顾剑。却是惊的面色剧变。赶紧奔了过去。不及言语。双膝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跪了下去。

这位剑庐首徒,根本无法隐藏自己脸色地怪异。倒不是在乎师尊大人事后会如何惩罚自己,他既然敢逆了师尊地意思,与北齐人暗中交易,一颗剑心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看着城主府内地惨象。看着死翘翘地城主大人以及那些府中高手。他自然知道是谁出地手。

师尊大人既然亲自出手,自然表明了他的态度,让云之澜震惊地是。师尊大人竟然会伤地这么重!

剑庐所有地弟子都跪到了四顾剑的身旁。带着震惊。带着愤怒地看着师傅地伤势。

在这些人的心中,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和师尊大人相提并论地。只有那几位大宗师,就算师尊大人已经伤了三年,可是能够伤害到他的,依然只有庆国地皇帝,还有那位不知所踪地叶流云。

一位剑庐弟子,开始颤抖着双手替四顾剑包扎伤势,在他地心中,师傅是神一般地人物,尤其是在剑之一字上,更是世间绝对的第一号人物,但今日居然会被人连着在胸膛上刺中了两剑,究竟是谁出的手?

城主府后院地那扇门微微一动,剑庐二徒扶着王十三郎走了进来,他们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也不禁大吃一惊。尤其是王十三郎,他余毒未清,昨夜又强行提起境界,执柳力阻众人,帮助范闲进入剑庐,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二师兄扶着他,他此时只怕还来不及赶到城主府。

昨夜剑庐内春意融融,剑庐外则是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剑庐十三徒是范闲的好友,而范闲却是挟持了北齐皇帝,闯入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剑庐,所以所有人地敌意都冲着王十三郎去了。

如果不是剑庐二徒冷漠地护着他,云之澜为了师门地尊严,也不可能让狼桃等人动手,只怕今天的王十三郎只能躺在床上。

当然,王十三郎之所以能在这么多高手的围峙下,依然保持着安全,最关键地还是那片树叶,那根树枝,庐中地剑圣大人已经表明了态度,剑庐里本来已经倒向云之澜一方地弟子,也只有维系着中立。

……

……

王十三郎跪在了四顾剑的身旁,嘴唇微抖,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自入城主府后,没有看范闲一眼,因为他地心情很复杂。所有的这一切事情,都是师傅交代的,所以他帮助范闲入庐,本以为师傅会和小范大人有一次很和谐的谈话,但没有想到,师傅竟然会伤成这样!

剑庐众弟子,都知道城主府的实力,都知道师尊大人手中那把剑的恐怖,所以很理所当然地想到,出手伤了师尊的,绝对不是城主府里的人,而是南庆的人。

是范闲的人。

云之澜第一个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石阶旁的范闲和那个黑衣人,渐渐的,他的眼瞳冰冷起来,目光越过范闲,看着那个黑衣人,眼神又从冰冷转向了炽热。

他认识那个黑衣人。甚至

十分熟悉。因为四年前在南庆江南杭州湖边,这个里升了起来,在小船的舷边刺了自己一剑。然后二人在江南一带进行了延绵数月地追杀与被追杀。

云之澜知道这个黑衣人的实力,甚至他一直认为。除了师尊大人之外,整个天下就属这位黑衣人的剑法最凌厉,最阴狠,比自己更加凌厉。

云之澜已经是位九品上地强者,所以他知道那位黑衣人厉害到了什么程度。他不需要多加思考,也知道。此时的场间。能够用剑伤害到师尊大人地,只有那个黑衣人。

他缓缓拔出腰畔的长剑。一步一步向着那边的石阶走了过去。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是那样的固定,不多不少。正是两尺。

他手中地剑是三尺。

他与影子之间的距离是三十尺。

“传说中监察院六处地真正主人,影子大人。”云之澜一面走着。一面冷漠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地真实面目。”

云之澜往那边踏了五步,距离那边的石阶越来越近,他身上地剑意也越来越浓,杀意越来越足。不论这位剑庐首徒对于东夷城地将来。和自己的师尊大人有怎样地差异,但是当外敌来袭。当南庆人胆敢伤到自己的师尊,云之澜地胸中充满了杀意。必须要将对方斩于自己的剑下。

如果对方此时尚是完好之身,云之澜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但他知道,即便那个黑衣人。可能趁着师尊没有留意的情况,暗中下了杀手。刺中了师尊两剑。可是对方也一定因此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剑庐弟子。深受四顾剑心意陶,并不在意以强凌弱这种事情。

大青树下。北齐小皇帝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接下来,剑庐与南庆双方会不会发生冲突,不知道范闲会怎样处理这些事情。在她看来,就算四顾剑想与南庆达成协议,只怕以这位大宗师噬血地性格,也不可能容许那个被云之澜称为监察院六处主办影子的黑衣人活着离开。

忽然间,小皇帝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想到了先前四顾剑那句话里面提到了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苍白地脸颊上,多了一丝红晕。

……

……

范闲正半跪在影子的身边,替他处理身上地伤口,被剑气割裂出来的无数道血口子,还在往外面渗着血,好在监察院地官服果然有几分作用,那些血口子破的并不深,并不需要特殊地处理,以影子强悍的身体,应该能止住血。

最大地问题在影子地体内,范闲地手掌搭在他的后背处,缓缓度入了一络天一道地天然真气,小心翼翼地查探着内里地情形,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粒伤药,喂入了影子的双唇,然后双掌紧贴,开始替他疗伤。

前夜替十三郎疗伤,昨日与狼桃诸人一番绝命厮杀,昨夜与小皇帝一番床上交战,范闲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知道,如果此时自己不赶紧着手,只怕影子会因为内出血就此死去。

从悬空庙一事后,影子跟了范闲四年,寸步未曾离开,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和朋友这种名词也没有太多牵连,可是范闲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这是一种性命相托很久以后,会自然产生的亲切感觉。

范闲垂着眼帘,却也能听到云之澜那稳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他缓缓放下双手,站起身来,看着云之澜说道:“你还想杀我吗?”

云之澜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死活,由师尊定夺,但这个人,是一定要死的。”

范闲没有思考什么,缓缓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露出里面一身纯黑地劲装,然后弯腰,从靴间拔出了自己的黑色匕首。

他站在了影子的身前。

……

……

范闲站了出来,整个庭院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今日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真正出手,唯一有所损耗的只是精神,被四顾剑强大意志生生消磨掉的无数精神,然而此时站在了影子的身前,范闲的精神似乎在一瞬间内都回复到了体内,冷漠无语。异常强大。

就像是当年面对燕小乙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范闲的厉害,如今地南庆权臣,早已不是当年出使北齐时。初入九品的青涩人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九品上强者。他无声无息地杀了燕小乙。京都杀了秦老爷子,在草原上退了海棠,昨日还奇妙无比地两次从几位九品高手地围攻中逃离过往与九品强者的交锋史,范闲毫无例外获得了全胜。

这不是人地姓名,树的阴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信心累积,就算此刻面对着剑庐首徒云之澜。范闲的心中依然没有一丝惧意。而只是冷漠地看着对方,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想杀了我地下属。你得先让我杀了。

范闲和云之澜面对面站立着,然而云之澜的身后。又站起了更多地人,剑庐一共十三名弟子。今日全部在场,站起来地不过六个人,然而就是这六个人,身上所透出的凌厉剑意。与剑锋所在地云之澜一融。突将出去,击地范闲面色微微一白。

还有几名剑庐弟子跪在四顾剑的身边。手忙脚忙,心惊胆颤地服侍着。其中就包括了曾经在梅圃别院伏击范闲地剑庐三徒与四徒,这两名剑庐高手没有站起的原因很复杂。因为他们知道范闲和那个黑衣人……都会四顾剑。

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告诉云之澜,因为干系太大。他们准备密报师尊大人,没料到这两天发生地事情太多

.

他们的心里很震惊,在不停猜测着那边石阶下的黑衣人。与师尊大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对方能够伤到师尊大人。

王十三郎也没有站起来,他没有去看范闲,他地心有些乱,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猜到了一丝隐秘,却是无法开口。

……

……

云之澜不知道这一切,当年在江南与影子之间地冷血暗杀,往往只是瞬息之事,影子在那时还留了一手,并没有施展出自己压箱底的绝艺。

他只是看着范闲,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边大青树下,一直低着头地狼桃大人,忽然紧了紧自己地尾指,系挂在腕间地金属链忽然紧绷了起来。

便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狼桃地手腕上,阻止了他地出手。

狼桃微微凝眉,看着阻止自己的陛下,不解何意,心想此时是大齐难得地机会,本来南庆与四顾剑眼看着就要达成协议,然而此时却是南庆方面刺伤了四顾剑,如果此时自己帮助云之澜拿下或者杀死范闲,再杀死那名刺伤四顾剑的黑衣人,东夷城与南庆之间一定会完全破裂。

而且身为一名武者,狼桃确实很好奇,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难道真地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刺客,监察院的影子?难道这个刺客真的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居然能够伤了四顾剑?

小皇帝微微笑着,看着石阶旁剑拨弩张的一幕,轻声说道:“相信我,他们打不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做这个坏人?”

……

……

场间的气氛却让当事人们没有小皇帝的这种判断,对着七名九品高手的剑意迭加,便是范闲也开始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刚刚干涸不久的冷汗,又开始沿着他的后背淌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不禁有些凛然,剑庐这个地方,确实太怪异了,这么多九品高手,如果南庆不能与东夷城达成协议,真的发兵来攻,只怕那些领军的大帅们,要永远面临着黑夜里的袭击。

剑意弥漫片刻,范闲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只怕很难再活着出去,忽然间他的唇角微翘,笑着仰起了头,将目光掠过云之澜如铁削一般的双肩,望着石阶下的四顾剑,开口说道:“自家的事儿,真要外人插手?”

这句话落到不同人的耳朵中,有完全不同的含义。云之澜以为范闲说的是北齐人,冷漠开口说道:“剑庐弟子足矣,不需要北方的朋友帮忙。”

狼桃在大青树下微微一笑说道:“小范大人如果能活下来,我会亲自向您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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