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旧事

第六十九章 荼蘼 (一)

不晓得是在什么地方,天像水洗过一样蓝得透明,底下是望不到边际的一大pc地,绿得不真实,地毯似的。

她背对了他,袅袅婷婷地走在前面,身上是件轻薄的衣衫,人也浮在轻纱般飘渺的日光里,虚虚晃晃的。

一回头,是个皓齿明眸的笑脸。

他想,是梦。

要么,是他已经死了。

的确是梦。

小暑缓缓地睁开眼,一下子被太y透过门帘的光刺到,不由得拿手去挡了一下。

好容易适应了光线,才能够去环视四周。

是间小小的旧屋,四壁空空,只看见一些细小的粉尘一上一下地卷在门口泛白的日光里。

他是躺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身盖了层严严实实的冬被。

摇摇晃晃地起来,手摸到头上一圈包好的绷带,慢慢走到门边去,用力拉开门帘。

冬日g净透明的y光扑面而来,一个家常的小院映入眼帘。

这时节,树和c都已稀稀疏疏地泛了h,j只麻雀在轻快地飞来跳去,细绳上晾着的衣裳还在往下滴水。

一个小姑娘在太y底下一下下地跳绳。

大概他拉门帘时发出了声响,她很快的停了下来,卷起绳,转回头叁步并两步地走近他。

她约莫十一二岁,白净娇小,生得一副伶俐相,身上却套着件男孩儿穿的灰布袄,头发也像个男孩儿般剪得短短的。

她站定了,拿一双晶亮的眼睛盯住他,先是下意识般问了一声,“你醒了”

等不及他答,她却又如连珠p般地发问,“昨天晚上,那汉j真是被你杀了吗怎么杀的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的嗓音清脆响亮,震得身边的j只麻雀都扑簌簌地抖动着翅膀飞走了。

小暑的记忆仍停留在那pcs冰冷的c地上,被她叽叽喳喳一问,只觉得一个头昏沉得更厉害。

也并不是有意不去回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是忽然失去了使用言语的功能,怎么样也说不出来话。

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她便失了耐x般对着他撇起了嘴,“哦,原来爹爹救回来了一个哑巴。”

她终于放弃了提问,从自己的布袄兜里变戏法般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帽子,掖平了举在手里,看样子是要替他戴,忽然感觉到了身高的差距,又放弃了,往他的手里一塞,“你自己把它戴上吧。”

是一只格子图案的呢帽,旧旧的,带着一g陈年樟脑味。

这时候,好像只要不让他说话,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依言戴上帽子,她朝他勾勾手指,“好了。跟我走吧。”

走要走去哪里他没有一点头绪,却也不想开口问,便随波逐流跟着她走。

人被暖洋洋的冬y从头到脚地覆盖住,感觉像是漂浮在海上,身t被海水托着,每一寸p肤都钝钝的,不像自己的。

小院尽头有扇木头小门,她推开,他们又进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光线倏然变暗,眼睛又适应了一阵,才看清楚这屋子的陈设。

只见四面堆了各式各样的钟表,兀自滴滴答答地走表,还有些留声机,无线电之类的器电,全都贴了纸条,没有章法地乱放,本来就小的屋子显得更加b仄。

是个小修表店。

一个男人背对他坐在工作台前埋头忙活。

他们进去了,他也浑然没觉。

小姑娘朝他没大没小地喊了一声,“老常”

他这才慢悠悠地转回头来。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光景,脸上的pr有些浮肿,摘下戴在头上的修表镜,眼神也是恍惚的,宿醉刚醒来似的,他看了一眼小暑,揉了揉眼睛,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说,“就坐那吧,一会有些人过来搜查。别说话。”

他说话时带着一g浓重的酒味,声音也有气无力,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小暑依言坐下,却只是如木头般地坐着。

老常看着他,皱皱眉,似乎觉出哪里不对,又从工作台上去拿了一些修理好的钟表放到他的面前,递他一块软布,很自然地嘱咐他,“慢慢擦。”

说罢,抬头对着小姑娘摆摆手道,“小丫头别在这儿,后院玩去。”

小姑娘嘟起嘴嚷了声,“谁要在这儿”,便又气鼓鼓地穿过小木门去走了。

老常不再说话,又戴上修表镜,专注地修着手头的表。

他本该有许多话要问他,然而打心眼里,却又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便只是默默地擦着那些钟表。

他把那些钟表翻来覆去擦上第四遍的时候,店堂的玻璃门忽地被强y地推搡开来,一伙穿着土hse制f的人呼啦一下子,像是强盗般的一拥而入。

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在店堂里心不在焉地东看西看,一拨推开了木门到后院去搜,两拨人汇合,一无所获地要走时,带头的人忽然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小暑。他绕过去,见他仍是一声不响地埋着头擦东西,便伸了手,预备要去揭他的帽子。

老常连忙笑道,“这是我小徒弟,生了癞痢头,所以戴个帽子来遮丑。”

那人一听见“癞痢头”这叁个字,一下子便弹开了叁尺远,嘴里不停地骂着“晦气”,挥起手,向着其他人做了个手势,一伙人于是又呼啦一下地出了门去。

老常长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搁在工作台上的水烟袋放到嘴边,刚吸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却见那个带头的人又折了回来。

那人又慢慢地踱到他们面前,老常抬起眼睛不露声se地盯着他,他却连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捻起工作台上一只镀金的手表,在嘴上吹了吹,又在衣袖上擦了擦,塞进自己兜里,这才大摇大摆地又走出了门去。

等他走后,老常狠狠吸了口烟,对着门口骂了声,“狗娘养的这群二鬼子。”

话罢,忽然看向小暑,不知道是夸是贬地笑道,“小子,小小年纪的,倒是挺能惹事。”

他又搁下水烟袋,呷了口浓茶,“好在他们只管拿皇军的粮,倒不一定尽人事。”

他的话刚落,只听“吱呀”一声,后院门又开了,那小姑娘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满脸不高兴地抱怨道,“他们跑到后院里,把我刚种下的花儿都踩烂了”

言毕,一双大眼尖锐地盯着小暑,好像他才是这罪魁祸首。

小暑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仍默默地擦着那些钟表,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小姑娘没好气地嚷起来,“你看,你救回来的人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你g嘛要救他”

老常倒不在意,乐呵呵地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拍他的肩膀,和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终于抬了头,看见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父辈般的善意。

他轻轻答,“小暑。”

老常点头,“哦,小暑。”他看着他,脸上仍带着和善的笑,“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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